八年后,哈日珠拉二十六岁才嫁给大汗。
史书记载科尔沁所有台吉出动,欢欢喜喜送到沈阳,大汗率所有臣子、所有宗室、福晋出城百里相迎,即刻宠冠后宫。
一个皇帝,让所有臣子去迎接一个女人,迎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二十万人口和五万骑军,宠的也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军心民意。
只有女人的眼光才关注情情爱爱,男人看到的是权力。
八年后的辽东是什么样子?明朝内乱不止,朝堂乱、民间更乱,东江被袁崇焕自戕,朝鲜趴在脚下,内喀尔喀全部依附,林丹汗远遁青海身死,漠南归女真,北元断绝。后金骑在明朝脖子上,随意进入长城劫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关外是女真的天下,天下眼看有戏,这才是科尔沁出嫁灵魂的真相。
朱鼎顺在河边突然聚将,呜呜的号角把前来求见的哈日拉珠惊得一愣一愣,她和肫哲已经在树荫下等了两个时辰。
那位将军既没有让他们进去,也没有赶她们离开,好像拿不准该如何应对两个女人,或者不忍心对两个女人,她们也只好硬等着。
海兰珠听着号角,脑中闪过疑惑,升起吃惊,虽然不知道平辽大将军如何知晓自己才是关键,但两位阿爸没得选择,必须献上最爱的明珠。
科尔沁现在唯二的忠心表达方式,肫哲,还有自己。
太悲哀了。
虎子大踏步到两人休息的树荫下,昏暗中看不到脸色,只听语气沉重,“哈日珠拉,你是海兰珠?”
海兰珠一惊,赶紧回道,“是,我的汉名是海兰珠。”
“海兰珠就海兰珠,为什么告诉我是哈日珠拉?”
海兰珠,“……”
虎子等不到回答,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跟我来!快点!”
海兰珠给肫哲一个抱歉的表情,“我会求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们,对不起。”
肫哲早认命了,浅浅一笑,“用不着,十岁前挺开心,多活了六年,太累了,下辈子就算做狗,也是条公狗。”
这话够狠够绝,真的已经决定了去死。
两人跟着虎子转了一个弯,来到一处水泡子边,还以为虎子是让她们休息,突然看到大帐前三杆威风凛凛的将旗,海兰珠收起所有小心思,斟酌着如何与这个大将军说真话。
听说还没有成婚,可惜是皇族,完全没有正妻的可能。
虎子脚下太快,还没有多少思路,两人被带入大帐,主位一个皮肤黝黑的劲装男子,他不高、不壮、不冷、不威,甚至有点流里流气,海兰珠却一下看到了此人的眼神,一股不可撼动的强大意志。
“科尔沁酋长巴腾、宰桑信使哈日珠拉,见过明国平辽大将军。”
“嗯!”
嗯?!
这是什么回答?海兰珠想抬头,又怕触犯明人的礼仪,正犹豫间,虎子的话音又响起,“起来说话,像你这个侍女一样站好。”
海兰珠扭头看一眼傲然站立的肫哲,起身依旧低头,“大将军,她不是侍女,这是英明汗的孙女,肫哲格格。刚到科尔沁不到一月,没有尽早献上,请大将军原谅,我们…我们不想杀她,请大将军发落。”
说完后大帐鸦雀无声,过了一会,突然响起肫哲的声音,“你不知道我?”
海兰珠猛得抬头,只看到朱鼎顺单手托腮看着她们无语,两侧五个年轻人则在轻笑。
她错过了一个细节,朱鼎顺刚才和所有将军对肫哲很吃惊,他们向大将军统一摇头表示不知道。
肫哲这才判断出,人家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
“你好,海兰珠!”
平辽大将军平淡问话,海兰珠一抖,“你好…不不不,拜见大将军,请见谅。”
“谁教你说的汉话?”
“科…科尔沁一直会。”
“哦,这就是你说的明珠?”
“不,不是,大将军别误会…”
“没误会!”
朱鼎顺突然从主位下来,到两人面前,海兰珠终究需要抬头,快速看一眼又躲闪开。
“肫哲?你是巴腾的大妃?年龄多大了?”
朱鼎顺根本没问海兰珠,现在反而对这个神色平淡,一脸清冷,娇小又坚定的女子感兴趣。
“阿爷四月初五送我到科尔沁,巴腾还没有到沈阳提亲。我是大金国的格格,英明汗的孙女,不是巴腾的大妃。”
“呵呵,一介女子负担国事,不容易。本官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也没有小看奴酋的意思,肫哲姑娘令人敬佩。”
“那就快点杀了我!”
“杀你有什么好处?”
“嗯?!你在嘲讽我?”
“随便你怎么理解…对了,你是谁的女儿?”
肫哲被朱鼎顺三言两语搞得没了气势,看他不像嘲讽,低声说到,“我阿玛是图伦。”
“图伦?谁叫图伦?”
肫哲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阿爷是…”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舒尔哈齐的孙女呀。哈哈哈,努尔哈赤缺少联姻的女儿、孙女,把亲兄弟的孙女也封为格格凑数。”
肫哲脸色一冷,“将军,你可以说是凑数,但肫哲由阿爷从小带身边养大。”
朱鼎顺对她无力的反驳不以为意,满清一半天下是格格们换来的,这句话无比真实,又无比残酷。
二百年辫子朝,北疆嫁出去五百位格格。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别的没学会,夫为妻纲还弄了个加强版,抛开个人生活不说,满汉蒙的融合这些格格们有伟大的历史功绩。
所以,笑话人家做什么?
朱鼎顺慢慢返回座位,“肫哲姑娘,你心里面是想留在科尔沁,还是返回辽东?”
肫哲愣了一会,“将军什么意思?”
“抛开敌我立场,你对我还算客气,礼尚往来,肫哲姑娘可以自便。”
肫哲又愣了,海兰珠呆了,她想的更多。
这次又估算错了?
趁着肫哲还没有回答,海兰珠急急说道,“大将军,科尔沁一心…”
“停,咱们一会再说,肫哲姑娘很可怜,本官不会为难一个可怜人,更不会杀一个可怜人来展示权威。”
肫哲犹豫了一会,“当真?”
朱鼎顺切一声没有回答,肫哲大概也觉得自己问的可笑,犹豫着道,“将军能送一匹马吗,肫哲自己返回辽东,不想回科尔沁。”
“送你两匹也可以,可你暂时回不去,无论沼泽东面还是西面,现在都是我的斥候,你会死得无声无息。”
“多…多久?”
“咦!肫哲姑娘为什么不请斥候送你回去?”
肫哲低头不语,朱鼎顺碰了个软钉子,倒也没生气,“看来你一心回辽东,从东面返回太危险,跟着我吧,我会把你送还努尔哈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