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以为朱鼎顺很健谈,殊不知是被憋坏了,整个世界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
这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干脆把自己当做死人看,反而死不了,危险都躲着他。
中午休息好了,众人又沿着山脊线前进,孙传庭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一路都有人探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在不停换。
好见识,好手段。
忍不住撵到身边问道,“将军,晚上会盟?”
“不是,我今天娶亲。”
“啊?!”
“啊什么啊,我一年至少娶五个妾室。”
孙传庭摸摸额头冷汗,鼓起勇气道,“将军,是不是有点…”
“残忍?算了吧,她们求之不得,终于不怕饿死了。”
“哦,孙某多嘴了。”
朱鼎顺突然扭头,“我没有睡过她们。”
孙传庭,“……”
朱鼎顺嘴角邪邪一笑,“今天这个不一样,她是宣府镇都指挥佥事的孙女,一个刚强又奸猾的将军孙女。”
“黑云龙?老回回?”
朱鼎顺一边迈步,一边笑,“孙兄对大明官场人事记性不错,黑家到宣府百年,与汉人无异,这位将军很有意思,称呼垃圾毫不过分,但他又很有原则,对外族很刚,就算被俘获,也会逃回来。”
“俘获?”
“哦,我是说如果。孙兄,我得给你起个名字,以后你就叫脊梁吧,朱三寨的管家。”
朱三寨的称呼孙传庭明白什么意思,这位宗室强盗在长城外抢劫外族,立下三个寨子,百官私下谈起来还有点莫名开心。
“将军,为什么叫脊梁?”
“因为柱国太扎眼!”
孙传庭一愣,哭笑不得,“将军原来是骂人。”
“脊梁兄,你知道为什么我非得留你吗?或者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得留你吗?”
“老乡?”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识字的人太稀缺了,请过一个外地掌柜,玛的,我倒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兄弟们听不懂呀,可愁死我了。数来数去,只好把脊梁抢来。”
“呃~”新鲜出炉的孙脊梁苦笑,“将军,大明百官外放,学方言是第一要务。”
“是啊,看史书真想不到这个问题,皇权不下乡,第一道障碍是听不懂话,远远谈不上思想交流,何来治人,一辈子也没那个机会。”
孙脊梁突然问,“将军以为不对?”
“什么不对?宗族治理?”
“是啊,将军以为皇权不下乡不对?”
“没有呀,中央集权必然会有地方腐败,加强治理才是关键。现在这个条件,呸,再过几百年,吏员也是当地人,几千年都在谈吏治,没听说官治。治官没用,全是包青天也没用,得治吏,治执行力。”
“将军大才,见识底层百姓挣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脊梁兄是问我?”
“呃~请教少爷!”
“哈哈,用不着这么称呼,鼎顺听起来还顺耳。我应该是见识过繁华,触摸过黑暗,奈何桥遗漏的冒失鬼,没什么可说,也解释不了。放心吧,可以保留你的功名,去做点积善扬德的好事。”
“听起来不可能随时离开。”
“不,是你不会离开。王允成老头可以,他还能继续去祸害一段时间。”
孙脊梁谈兴很大,“将军对当前朝事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任何事看某一个时间点都得不到答案。脊梁有没有听过,强汉盛唐富宋刚明奴清,哦,不对,是强汉盛唐富宋刚明。”
历史的总结,局中人当然没听过,孙脊梁摇摇头,“强汉盛唐富宋倒是听说过,也听说过弱宋、鼻涕宋。”
“哦,还有一个说法,脏唐臭汉弱宋腐明毒清,呸,又说多了,没有后面那个。”
“将军慎言!”
“慎个屁,你问问周围的兄弟,他们一个字都没听懂。纵观中原五千年,朝代虽然在轮回,权力却一直在分享,什么时候权力分享到每个人手中,这种轮回才会结束。”
“分享?将军是说?”
“别想歪了,我没有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权力从天子独享、到皇族列侯、到门阀士族、到士大夫、到读书人,士大夫与天子共治,皇帝没变,但每个朝代的执行力团队在变,现在又该变了,可惜被人钻了空子。士大夫是什么,每个朝代的定义都不同,范围都不同,说士大夫是读书人太虚。”
“读书人不一定是士大夫,士大夫一定是读书人。”
“呵呵,就算是吧。脊梁兄以为,大明朝最有权力的是哪一个集团?”
孙脊梁边下山边摸摸鼻子讪笑,“将军,科举取士,是千年传统,贸然扩大容易失控。”
“这句话对了三成,主体就错了。如果我告诉脊梁兄,大明朝最有权力的是勋贵集团,你怎么看?”
“他们?”
口气轻蔑,朱鼎顺摇摇头,“伯雅,读书人自以为掌握了舆论,那不叫力量,因为你们的受众还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才多少?勋贵掌握了刀子,那才叫力量。
大明朝两种爵位,一种勋爵,一种恩爵,后一种是个屁,前一种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力量,掌握兵权的士绅豪商。伯雅看看千年历史,就能明白他们的力量比皇权还强大。皇权不过是个口号,勋贵才是皇权的果实。
百年皇朝,千年士族,可不是一句虚言。士族在大明朝就是勋贵,他们一定会隐没在史书中,只求世袭罔替,不求一朝一夕。
所以大明现在的朝政就是烂,各种烂,宗室烂了几千年,士族勋贵烂了几千年,士绅豪商烂了几千年,读书人只不过是出头的椽子,更烂。”
孙传庭想了一会,对着朱鼎顺的后背拱拱手,“有空请将军详谈,伯雅如雷贯耳。将军到底想让伯雅做什么?您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扣留。”
“用你的良心,给咱们找块墓地。”
“啊?!”
“以后你就懂了,如果陛下现在让你去辽东。没有兵、没有粮、不许后退、不许拖延,你会怎么做?”
孙传庭以为自己听错了,晕了一会才犹豫问道,“将军有办法?伯雅求教!”
“有啊,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良心挑一块墓地。你就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