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仅仅住了两天,就看明白朱三寨管理营地的高效,他只吆喝五个人做事,下面人做不好,也是处罚这五个人,拿马鞭抽身边的头领。
底层管理更有意思,二百人一队,训练吃饭休息全部统一行动,不准有任何一人做与其他人不同的事情,一旦发现还是处罚头领。
团惩团罚,曹掌柜说过他的办法,简单高效,把老大的威信架得很高,只要起步立好规矩,以后更好管理。
平坦广阔的五月草原,天地苍茫浩渺,气魄摄人,像一个硕大无比的翠绿色的大翡翠,偶尔一条细细的河袒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一条发光的银项链。
朱鼎顺这次才有闲情逸致欣赏草原的景色,臭蛋和顺一带着一千人在前面五十里,他带着虎子和七小慢慢跟随,两边斥候半个时辰来去各一队,不停汇报着彼此的距离和前进方向。
张之音是第二天跟上来的,带着六个愁眉苦脸的亲卫,朱鼎顺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小姑娘依旧穿一身戎装,只不过扔掉了盔甲,戴着一个把脸全部挡住的面巾。
每天行军八十里左右,与张之音印象中来去如风的骑军差距太大,除了斥候忙得来回跑,其他人真的像是来踏青,尤其是奉国将军,真是一手睡觉的好功夫,骑马一路打盹。
“大哥!顺头领已抵达沼泽,前面全是无边无际的水泡子和沼泽地,顺字营已转向西边,由二百人沿着沼泽地查探。”
朱鼎顺猛得清醒,看看头顶的大太阳,心中估算一下距离回道,“每日不得超过六十里,除斥候外,大队不允许奔马。”
斥候领命而去,朱鼎顺估摸着三五天就能绕过这边区域。
与后世的荒草干滩不同,从大兴安岭与燕山交界的御道口向西,这年头是东西七百里,南北三百里的天然沼泽屏障,漠南与漠北的交通阻碍。
中军黄昏就到达了沼泽,一人高的水草无边无际,成群结队的飞鸟在沼泽里起落,景色非常壮观,对人来说却非常可怕,一不小心就连人连马不见面了。
沿着前军探出来的一条取水通道,大队开始扎营生火做饭,朱鼎顺东西方向望了很久,也估算不出他们在七百里的那个位置,不过肯定靠西,否则就经过哈喇慎部落了。
张之音同样在马背上感慨了半天,下马后进入中军大帐一起喝粥。
“难怪草原上秋季冬季跑商,夏季骑马都困难,别说拉大车,草原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呀。”
这女人吃饭连嘴都只露半个,端起碗的时候另一只手还遮着下巴,朱鼎顺看得无比别扭,闻言道,“这里的沼泽其实并不大,真正的水泡子也不多,辽河套才又多又大,千里沼泽,几百年后都无人敢入,别说现在。”
张之音快速把粥喝掉,“奉国将军从哪里听来的?”
“山河地理志呗,张小姐有没有发现,每次辽东大战都发生在寒冬腊月或者三月前。”
“好像是,一直以为春夏鞑靼人忙于放牧,收集粮草。”
“草原上有的地方奔马日行三百里,有的地方日行五十里,若拉大车,很可能一天二十里,所以草原无论通信还是走商,都有固定的路线,大多沿着山脉线。天寒地冻的时候,才是行大车的最佳时间。”
“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受教了。”
两人完成日常一叙,张之音立刻离开,到旁边她自己的小帐篷。
这个季节寅时行军是找死,天色大亮,中军缓行到中午,前面接连六个斥候回报,走出沼泽了,西边三十里就是干滩,北面则一望无际。
张之音一直在亲卫后队,突然发现元宝大刀旗猛烈挥舞,哨音不断,一千人大叫着随斥候离开中军,刹那只剩三百人。
这三百人也在次日开始全速奔马,日行二百里只多不少,一路追着前军的痕迹,突然向北跑三天,又突然转向正东,完全在兜圈子。
连续三天,不得不停了下来,张之音再也不敢号称京城马术无双,双腿酸痛渗血,女孩子家家的,说不出的难受,朱鼎顺只好让中军停了下来。
亲卫是六个高级侍卫,当然懂某些事,和他一样,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这…这…这个尴尬呀。
战争,让女人走开,这年头尤其有道理。
极度无聊中连着休息四天,中军停留,前面两个大队也不得不停留,但他们带的粮草不是这样计划的,不尽快行军,他们会断粮。
朱鼎顺只好端着一碗开水,进入帐篷谈事,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单独交流过,男女大防,亲卫每次都在身后。
这次却不同,朱鼎顺看着蜷缩在羊皮中的女孩,郑重道,“张小姐,朱某有事与你单独谈。”
张之音缓缓起身,虚弱朝亲卫摆摆手,“出去,奉国将军不是外人。”
两人是出去了,却把不大的帐篷帘子掀开,站到十步外,朱鼎顺犹豫了一会,还没开口,张之音已经说道,“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去阿苏特部。”
呃~
朱鼎顺讪讪摸摸鼻子,张之音又道,“向北四天三夜,将近八百里,我们在漠北的边缘,早已绕过阿苏特部,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告诉张小姐,我在锻炼骑军的奔袭能力,张小姐信不信?”
张之音捂着肚子痛苦道,“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秋季才返回?”
“两个月吧,不会太长。”
“竟然想奔袭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故都哈拉和林?狂妄至极。”
“呃~张小姐想象力比朱某还大,我们距离哈拉和林二千多里,山川河流无数,我怎么会在这个季节奔袭处于高原深处的哈拉和林。”
张之音愣了一下,“我们肯定绕过了阿苏特部,你到底想去哪里?哈拉和林是漠北唯一的大城吧?”
“大?哈拉和林曾是世界中心,但它真不大,顶多能住两千人,与归化城一样,寺庙比皇宫还大…”
朱鼎顺看着张之音慢慢抬起的头,好像感觉到面纱后面的犀利眼神,讪讪住嘴,“说远了,我不去北面,还是到东面,我们的确绕过了阿苏特部,大概在他们正北四百里,从这里向东约四百里,就是大兴安岭北面…哦,对不起,是哈剌温山北面,沿着山脚一路向东北方向,就是蓝玉和太尉蛮子大战的…”
“捕鱼儿海?我们竟然远离京城三千里?你到底要做什么?”张之音这次真急了,双手紧握薄毯,差点站起来。
朱鼎顺神情突然无比悲伤,若张之音了解他的过往,大概能对比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悲伤,声音低沉道,“我有一位鄂温克的兄弟,我想去看看他,看看他还活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