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回到张家口的范永斗接到了范掌柜从归化写来的信,信中把一个月来归化城民间变化说了一遍。
跑到河套求生的晋陕两省破产百姓很多,这些人为蒙古贵族种地打铁放羊,汉民平时没资格到属于贵族的弘慈寺礼佛。
然而三月的弘慈寺庙会,顺义王却允许汉民拜佛,一个小小的月度庙会,瞬间成为最热闹的法会,归化城水泄不通,百姓对皇家的天然崇敬,都想沾一点奉国将军的慧根,高峰期城内外有五万蒙汉百姓同时拜佛。
这还不算完,朱鼎顺礼佛期间觉得有所领悟,感念忠顺夫人三娘子为蒙汉和平做出的巨大贡献,弘慈寺礼佛一月后,将请高僧一起到三百里外的西土默特福化城,到三娘子墓前祭拜礼佛半月。
礼佛期间一天一碗水,一点粗粮吃食,只摄入生存所需的最低能量,可以想象,一定时刻有人劝他结束,奉国将军还是坚持了一个月。
能想到礼佛化解彼此敌意很容易,真正俯身去做却需要非常大的政治智慧和勇气,还能做这么彻底、这么完美,毅力惊人。
范永斗看完信暗赞一声厉害,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天生的上位者气度,顿时觉得实力在慢慢向奉国将军倾斜。
银子已经送过去了,信任已经建立,可惜奉国将军还在河套,与其他人又无话可说,范永斗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思虑再三,他们接下来一定需要粮食,那就联系南边的商号转运粮食吧。
“老爷,曹大掌柜拜访。”
门外的通报打断范永斗刚刚下的决定,连忙到门口笑脸相迎,“快请,曹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范某还以为在六七月。”
曹掌柜是进门了,却没有落座,“范东家,京城的贵人来了,邀请您午饭到曹东家府邸做客,曹某还得去邀请王靳两位东家,就不打扰了。”
范永斗看看外面,靠近问道,“哪府贵人,是不是带点礼物?”
“不不不,是大公子和大小姐,您可别乱来,张家口的黑承云佥事作陪,咱们听话就可以了。”
大公子、大小姐?范永斗疑惑的做出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曹掌柜笑着点点头,“范东家自去,曹某赶紧去请另外两位。”
范永斗望着快速离去的曹掌柜,原地愣了一会,猛然醒悟,赶紧让人去牵马,张家夫人生产年龄大,只有一位嫡子嫡女,这相当于贵人亲临,看来奉国将军马上会面临真正的绞杀。
曹掌柜第一个通知他,范永斗反应迅速,于是他还到得早了,连兵堡的佥事黑承云都没到。
客厅桌子后面坐着两位劲装公子,一个面善,一个微胖又无比俊俏,一看就是女扮男装,曹裕则束手躬身侍立一旁。
“草民范永斗三生有幸,拜见公子、拜见小姐。”
范永斗像见朱鼎顺一样匍匐大礼,两人却关注手里的一沓资料,女子眼色没有一丝变化,男子扫了一眼,却连搭话的兴致都没有。
这就是纯粹的商人面对权贵的差距,曹裕轻咳一声,“范兄,起来吧,我们稍等一会。”
范永斗低头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到一边,不一会,王登库和靳良玉也满头大汗赶到,待遇一样,三人都是束手低头像下人似的站立。
直到门外响起盔甲碰撞声,黑承云小跑进屋,立马单膝下跪,“末将黑承云,拜见统领大人。末将来迟,罪该万死。”
“起来吧,我已不做统领,听说承云去巡边,尽忠职守,很好。”
“公子谬赞!”黑承云爽快起身,大方摘掉头盔,“咱们回兵堡落脚吧,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末将这次有做东的机会了吧?”
“呵呵呵~”主位公子一如既往的和蔼,向旁边歪歪头,黑承云顺着看一眼,连忙躬身,“拜见大小姐,承云万死。”
小女孩一撇嘴,“做东就算了,你能做什么东,敢请什么花魁娼妇,砍了你黑家一堆。”
“小姐说笑了,就是尝尝宣府特产,呵呵,特产…”
他一边抱歉,也一边在公子的示意下落座,女孩扔给他一张纸,“佛前发誓五年不娶妻,黑大哥说说,他这是想做什么?”
黑承云扫了一眼,把双手的护臂也卸掉,总算行动利索了,才拱拱手,“小姐,奉国将军的子嗣拿捏在代王手里,娶不娶又能怎么样,我倒觉得很正常,溜嘴皮子嘛。”
“笨蛋!”女孩手指敲敲纸,“他已经在为立营后的将来准备了,宣大可能会接受一位宗室在塞外做强盗立营,但绝不会接受强盗将来有传承。”
黑承云马上不屑道,“痴心妄想!”
和蔼的公子此刻点点头,“他在为将来的胜利布置基础,宗室,一个不会在塞外娶妻生子的宗室,代王可以接受,就会大力支持他,百官也会装聋作哑。若他有绝对的武力打败我们,又表示出不会做大的意思,想必长辈们也不得不接受。”
黑承云认真听了一会,疑惑道,“公子,绝对的武力还不会做大?”
公子指指自己的脑袋,“玩这个,不能玩人数。”
黑承云懵逼了,“啥意思?”
噗嗤~女孩笑颜如花接茬道,“就是说他得用行动证明他的脑子才是实力,不要想着在塞外圈地治理。”
黑承云听明白了,就算他胜了,也只能做一个有限的强盗,五千人马是极限,再多威胁边镇平安了。但他能胜吗?贵人会允许他胜吗?
“公子,我们还是要杀他吧?要不太麻烦了。”
“我们怎么会杀宗室,天下宗室做路霸盗匪很多,他很聪明,跑到塞外做强盗,朝廷就不能插手了,顶多训斥代藩几句。训斥肯定没用,但又不能让宗室做大,必须得打败他,关押起来。”
黑承云和屋内其他人很快领悟了这里面的‘顶多、肯定、必须’,朝廷不会接受一个宗室有强大的武力。
原因不重要,动机不重要,贵人们这是护佑皇权,更是为了避免某一天需要陛下亲自处理的难堪。
理由冠冕堂皇,足够伟岸光正,这就是贵人的做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