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与朱鼎顺谈的时间不短,午后谈到黄昏,奉国将军没有请他吃饭,嫌他啰嗦。
但请两人留宿了,太晚也去不了哪里,两人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在王庄客房居住,虽然是炕,也是不得了待遇,万分感激中留宿。
外面寂静无声,窗台烛火跳动,范永斗洗漱后在炕上静坐了半个时辰,这是他的思考习惯。
掌柜打盹中问道,“老爷,我们回去应该怎么交代?”
“没有任何交代,奉国将军不会让我们赎回。”范永斗没有睡意,靠着被子笑一声,“原来他白天故意让我到茶室,故意看到客厅和卧室,难怪后院窗户大开。”
掌柜并不担心有人偷听,王庄都是细细的白缎布窗户,人影到门窗前,一下都能看到,闻言轻轻点头,“我觉得也是,奉国将军智多近乎妖。”
“是啊!”范永斗附和一声,扭头问道,“三千胜一万五,这种实力悬殊的战斗,历史中有什么旧智吗?”
“老爷,以少胜多都是通过战阵以外的手段,塞外大战是纯粹的刀枪拼杀,除了以一敌五,耍心眼有什么用。”
“老夫觉得他会赢。”
“啊?!为什么?!宗室身份也没用吧。”
“宗室身份只在战后有用,老夫突然才想明白,贵人会接受一个能打败他们的宗室。奉国将军把形势看的非常明白,所以才会坚决打一场,一个聪慧的狠人,老夫从来没听过这种人。但老夫知道,光脚不怕穿鞋,他什么也没有,所以办法一定比贵人们多。”
掌柜歪头想了想,“有道理,他的确狠辣果决。”
“回去马上起运十万两到新平堡。”
“啊?!为什么?!”
范永斗盖好被子,睡前最后一句话,“奉国将军说可以秋季再给,人家是客气,老夫不能把客气当做应该,下月一定得送到,既然我们谈的是信任,那就得保持真诚,老夫得把这条路留好,秋季一定用得着。他若输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范家到时候还是范家。他若赢了,以后彻底与曹家平起平坐,与京城贵人也能搭线,主持一些重要事务。”
第二天早饭后,两人本准备告辞回宣府,突然发现马铺庄护院在集结,他们动作很快,有人打扫外院,有人逐屋观察。
虎子到客房看两人已经把被褥叠好,满意点点头,“两位直接到王庄门口。”
范永斗以为奉国将军又开始怄气,三步并做两步前行,赶快逃离这里,不能让大同府的熟人看到。
没想到王庄门口,大约二百人的骑兵个个举旗,朱鼎顺鲜衣怒马一人在前,静静听着西院校场的动静。
范永斗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告别,却听西边传来尖利的哨声,然后这边也附和两声,猛然间铁蹄大响,一千人从西边冲出,绕道王庄前门与朱鼎顺遥遥呼啸过后,急速向东。
“范东主,大哥说借范先生一用。您自便,我们可以把您带到新平堡。”
“啊?什…什么范先生?”
护卫指着范掌柜,“这位范先生!”
两人当场懵逼,额头大滴汗珠滚落,一瞬间转了九九八十一圈,恍然回神,却看见朱鼎顺骑马在面前大笑。
“范东家,心境不稳呀,是不是想朱某什么坏事?哈哈哈~放心吧,就是借用,这位掌柜既然是商队大掌柜,应该是范家核心,又暂时没什么事吧?归化不是有范家商号嘛,朱某准备去拜访顺义王,请范先生带带路。”
这顿大喘气吓死人,范永斗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马上笑着躬身,“这是鄙号的荣幸,祝奉国将军…”
“好了,范掌柜走过杀虎口吧?我们走杀虎口。”
“西口当然去过,愿为奉国将军效劳。”
朱鼎顺不再废话,让人牵来一匹马,带着二百人向西,背对着大队人马离开。
范永斗在原地愣了一会,望望东面,又看看西边,再看看王庄朱漆大门,直到南边来了一队人,他才跳上自己的马,忘掉与熟人谈事,直接向东而去。
杀虎口距离大同百里出头,范掌柜真是苦不堪言,这群人跑得实在太快了,像赶着生死决战似的,当天就通过玉林卫和大同右卫共同把守的险关,顺利进入山脉。
范掌柜觉得朱鼎顺是让他带着眼睛,向张家口示威,表示奉国将军的元宝大刀旗不仅可以走北路,西路绕过大山也能直接进入河套,随时可以出入大同府险关要道。
没想到第二天一出大山,一半随从火速更换服装,铠甲鲜亮,高举日月旗,黄龙旗,完全成了朝廷使节。
一面奉国将军·朱的大旗,让范掌柜看得目瞪口呆,这…有失体统吧?冒充大明皇室?
呸,不用冒充,本来就是。
那也胆大包天啊。
朱鼎顺又换了一身更加亮丽的紫色金边蟒袍,脚踩官靴,朝呆滞的范掌柜摆摆手,“范先生,请吧,云内、云川、东胜等古城转一圈,我们再去归化。”
“为…为什么?奉国将军,那样就绕路了。”
“对呀,不绕一圈,河套的汉民怎么会知道,大明派皇族进入河套。不绕一圈,怎么引起蒙汉牧民的关注。河套十万汉民,大明皇帝派人来看他们了。”
范先生呆若木鸡,朱鼎顺又催促了一次,他才开始带路,不向北面的归化城,而是转向西边。范先生一路给自己打气壮胆,反正两百人,顺义王应该不会生气。
他可想错了,这二百人比二千人还有气势,人人举旗,一半日月黄龙旗,一半元宝大刀旗,四人一排绵延二百丈,远远望去还以为来了两万人。
云内城全是黄河边为鞑靼人耕种的汉民,看到记忆中的日月黄龙旗,全部挤在路边观看,不知谁叫了一声,万人下跪,齐呼大明皇帝万岁。
范掌柜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朱鼎顺也没有下马,大队就这么径直通过,黄昏抵达东胜城。
黑河进入黄河的入河口,土地肥沃,汉民更多,土默特贵族也不少,汉民看到黄龙旗当然下跪,土默特的贵族却看着这二百人发愣,甚至连过来询问的人都没有。
他们在河边露营,东胜城的人就看了一晚,第二天顺义王终于派人来了,五百骑军质问为什么向西。
朱鼎顺振振有词,第一次出塞,不应该先向西再向北吗?
信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带着他们向北,这样就免不了经过汉民最多的云川城。
已经蔓延开的消息,加上队伍的急速扩大,顺义王无形中给奉国将军抬了一次轿子,从云中到归化,百里路上到处都有跪着的汉民,直至黄龙旗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