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林注意到她的反常,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千夜放下酒壶,问道:“你有杯子吗?”
杯子?张守林摇摇头:“没有。”
千夜招招手让张守林把自己马身侧面的水壶递给自己。
张守林一脸不解但是还是照做了,把水壶递给了千夜,眼看着她把自己酒壶里的透明的水倒进自己的水壶里。
这味道,不是水,是酒。
“公主这是……”
张守林拿着千夜还给自己的水壶发愣,她记得千夜的确喜欢喝酒,一路上都在喝,只不过,她喝的一直都是乳白色的奶酒,而不是中原人喜欢的白酒。
千夜垂着眼,“这本来就应该是你要喝的东西,不要辜负箫娘的一片苦心。”
“箫娘?”
张守林看着千夜,那天箫娘一反常态地不停找自己,劝自己喝一杯她新酿的酒,而自己因为回都的任务不得有任何闪失,所以没有答应,难道……
“这里面没有下毒。”千夜看着张守林,“只有酒里没有。”
游牧族做事没想到会如此谨慎,那天他们为了防止祁军有不喝酒的可能,特意将新下的药放进了茶水里,毕竟到驿站休息的客人,无论是谁,无论要吃什么喝什么,总是会口渴,会在等着饭菜的中间喝几口桌上原本就有的茶水。
又或许确保万无一失,外面的酒也都有药,只有箫娘,她自己因为喜欢张守林,特意为他酿了一壶特别的酒,就想等他再来的时候拿出来,给他一个人喝,而这坛酒里面是整个驿站里唯一干净的。
但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劝他,他还是没有喝上一口。
千夜有些庆幸,当时也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让箫娘的酒到最后还是辗转到张守林的手中,只不过她望着张守林看着酒壶,发呆的脸,如今的他也不知道还配不配得上箫娘的一片苦心。
祁风赶上来,与千夜同行。
“怎么?我看你们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紧张啊。”
千夜别过头正视前方,不再看他,看起来她的确在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
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祁风一直跟在后面也听到了大概,“怎么会有这么想法?箫娘一直都很喜欢张守林,当初也是张守林救下了她和她的弟弟,还帮忙将她们安置在驿站里面,让他们姐弟两人重新有了一个家。”
“所以呢?”千夜看着祁风,眼神痛苦,“我只是不知道,我如今把箫娘的苦心重新交给这个人究竟是对还是错,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哪怕她爱得再久,爱得再深,她真的会原谅那个人亲手杀了自己吗?”
祁风无言,这种事似乎只有真正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吧。
箫娘从被祁军在树林中发现之后就爱上了张守林,她守着他当初帮她建的驿站,踏着盖在黄土之上慢慢流动的黄沙。
整整十年,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可她总是习惯性地望向祁朝的方向,希望有一天又能看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军队,那个足以让她安心的身影。
千夜拽了一下缰绳,让幸格换一个方向。
她和张守林的话说完了,没有什么再想说的,张守林没有错,她没有认为箫娘的死是这个人的错,他身为将军在圣旨和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中选择,他选择了祁朝。
自从千夜将酒壶里的白酒还给张守林之后,一路上的氛围变得凝固很多。
祁风平时耍刀弄枪,带兵征战活脱惯了,突然间这个样儿他也没办法,只是觉得就这么走下去的确有些憋屈。
他尝试着和千夜没话找话地聊聊沙国,可是千夜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愿意搭理自己。
他又找张守林,想要和他说点什么,结果张守林当着他的面猛灌了一口酒。
气得他只能驾马走在一旁,祈祷赶紧到天之都境内,赶紧离这两个人远一点。
终于,一日的奔波下来,他们终于看到了前面躲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城楼。
千夜望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中原的城楼。
即使站在很远的地方依旧能感受到它巨大的压迫感,今日雾大,城楼被迷雾挡住,显得更加神秘。
直到众人走到城楼下面,她抬头仰望,天之都三个大字悬在城门之上。
只有站在它的正下方千夜才会知道什么是震撼,就连天之都这个三个字无论哪一笔都比自己要大得多,可由这简单的十七画组成的三个字挂在城楼上却并没有多大,高耸的城墙像两个巨大的门神一样俯视着自己。
千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这城墙顺着她的方向倒下来,那自己一定会被砸成碎末,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终于到了。”祁风真是,早就已经受不了这两个闷葫芦了!他夹紧马肚赶紧向城门处赶去,千夜张守林紧随其后。
门卫见祁风立即单膝跪地,拱手道:“四皇子!”
祁风道:“沙国迦漠珂罕·千夜公主已到,开门。”
众将士听闻是沙国公主不由地一愣,沙国人勇猛善战,当初在沙场上吃了太多他们的亏,如今那个传闻中的质子到了,他们纷纷抬起头想看看沙国的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
“看什么?开门!”
祁风一吼,守门的将士吓得一抖,立刻吩咐推开城门。
千夜看着两扇巨大的城门一边站着七名士兵,两边一同协理才勉强将门推开。
城门仅漏出一条可一次通往两匹马的缝隙,便算开门。
祁风理所当然地驾马走进,张守林和其他将士也习以为常,只有千夜觉得有点可惜,若是能看到这两扇城门大开,那绝对称得上震撼二字。
一入城门,千夜见眼前的光景瞬间眼前一亮。
他们到天之都之时已是将近日落,街上的华灯刚刚点起,五彩斑斓,道路两侧的小楼都是各式各样的门店,酒楼、药铺、成衣坊、胭脂楼,小楼的下面还有不同的小贩支着摊子叫卖,各种花朵形状的点心、女子的饰品、还有各种套圈,射箭的比赛……
千夜盯着正在比射箭的两名男子,技术真是有够差劲,一看就是外行,若是自己,恐怕只要老板敢赌,她能把这条街轻松拿下。
皇子入城,一队军马简直声势浩大。
对于习惯这里生活的百姓来讲,相比让千夜移不开眼的闹市,还是皇子、将军更加好看。
“快看,是四皇子!”
“四皇子都好久没回来了,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啊?”
“难道是打了胜仗,击败了沙幽客?”
不是吧……千夜看着这帮无知的百姓还真是忍不住摇头。
她跟上祁风的马,低声问道:“难道你们没和百姓说交换质子的事?”
祁风偏着头,眼睛望着向他挥手的百姓,脸上的笑容依然未减只是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你和楚菱的事自然要保密,你也不想想若是昭告天下,哪能一路上只遇到游牧族啊。”
也是,千夜渐渐放慢了脚步,她看着祁风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向百姓僵硬地挥手就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这种阵仗,奈何祁皇祁清河明明就不善征战却得了民心,连沙国人都打不过居然也会有百姓拥护他,真是奇了怪了。
“江大人呢?江大人怎么没回来啊!”
千夜寻声望去,一娇滴滴小娘子正拉着自己丫鬟的手,在她们一行人的队伍上东张西望,看起来应该在找什么人。
“莺莺!你快帮我看看啊!怎么没有江大人啊!”
丫鬟正是手忙脚乱,一边要安抚身旁的小姐,一边还要帮忙找他们要找的人。
江大人?
千夜回想着这一路上,除了后面跟上的一群兵之外,只有他们三个人还算得上有点身份,这里明明只有四皇子、三公主和张大人!哪来的什么江大人?这小姐莫不是想念自己的心上人想出幻觉,见到一队兵就急着寻找吧。
忽然,那小姐居然跑到马队前方,张开双臂直接拦住了前行的马队。
祁风看着马头前一脸着急的女子急忙勒马,吼道:“牧云秀你干什么!不知道这样随意拦马很危险吗?”
牧云秀?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和祁朝大将军牧云岚一个姓,莫非这就是那老头子的宝贝女儿?所谓的王公大臣之女中的一个?
千夜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还稚嫩得很,可是她明明记得祁朝大将军牧云岚已经年过半百,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女儿?难不成是老来得女?
牧云秀瞪着祁风,满脸写着不满:“我问你,你怎么不把我的江大人带回来?”
祁风气得简直就要翻白眼,“要我和你说多少次?他对你没意思,你不要总是缠着他好不好,你一缠他就一副死人脸,本来平时就够严肃的了,现在被你搅得更甚!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告诉你爹爹把你嫁了!”
“你敢!”
牧云秀仰起头,虽然站在地上小姑娘比坐在马上的祁风不知道矮了多少,但至少气势上一点没输,“我爹爹最宠我了!只要我求他,他肯定叫皇上帮我们指婚!等江大人喜欢上我,看你到时候还说什么!”
祁风实在不想拆穿她,但是显然这小丫头现在对他们这些皇子简直就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
他忍住了自己想的翻白眼,平淡地问道:“牧云秀,你不是问我怎么没见他回来是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早就提前自己回来了,怎么样?你这个未来江大人的妻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你夫君没告诉你啊?”
“……回来了?”牧云秀意识到自己不但当众丢了人不说,还被祁风这个倒霉鬼嘲笑一通,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指着祁风,“你等着!本小姐一定嫁给江大人!我看你到时候说什么!”
说完便拽着莺莺离开,只有莺莺回头红着脸看着祁风微微鞠躬表示歉意。
千夜忍不住掏掏耳朵,这牧云秀喜欢江大人,她的丫鬟莺莺看着祁风又脸红……这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啊。
祁朝,是不是有点乱啊?
千夜一路跟着祁风奔向皇宫。
祁朝当今的皇帝祁清河,她从来没有见过,在沙国只有在军营才能看到祁皇的画像,但是相比之前的皇帝祁政,祁清河的画像连看得人都没有。
这皇帝不会武艺的事谁不知道,就算祁朝灭国那天,他也不可能御驾亲征。
不能御驾亲征的皇帝,军营的勇士们哪怕认识他的脸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等到破掉祁朝的前一天认个脸熟。
刚进皇宫,千夜将马交给张守林,自己则跟着祁风一同入殿。
千夜看着祁朝皇宫的布景,在她眼中整体来讲还是新鲜大于好看,在沙漠哪能看到这么多的树和花呢?但若说祁朝皇宫的繁华,那她就没有太大的感觉了,毕竟边拓罗也不是一个节俭的人。
只不过若说不同那就是沙国人对于奢华上更能直接表现,而祁朝人更隐晦吧。
入殿,宽敞的大殿的两侧早已站满了人。他们穿着祁朝的官服,从门口的青色,到中间的蓝色,到离着皇帝最近的红色。
看起来就是不同品阶不同的官服。
意思大概能看懂,可是千夜对这种事并不熟悉。
抬眼望去,祁皇正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金黄色的龙椅撒发着微弱的光,哪怕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束光打在上面。
纯金的。这点倒是比边拓罗的野牛骨奢华多了。
顺着祁皇中央的位置,旁边一处纱帘吸引了千夜的注意,那纱帘微微飘动,里面依稀能看到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可是就是看不到里面的人具体长什么样子。
这位置竟然与祁皇同行,身居左侧,和皇帝一样面朝百官,看样子用纱帘当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千夜皱着眉,当年沙国对付祁清河的确游刃有余,直到某一天忽然大败,之后每次遇到沙国都占不到任何便宜,所以才会有今天,自己作为人质来祁朝与祁楚菱交换的事。
可是一直以来都只是听说祁清河得一高人指点才会击败边拓罗,而如今这人居然如此见不得人,难不成是什么出山怪异道士?不是普通人所以不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