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巴平朗他可是有很大的仇恨,在战场上自己的确技不如人,每次遇到巴平朗都不会讨到什么好果子,就连他脸上的这醒目的刀疤是当年被巴平朗所伤,之后的交锋中若不是又遇到了边拓罗的义子沈安,这道疤也不会有现在这么深。
巴平朗不想与他有口舌之争,如今他们可以互相嘲讽,可是他也不得不为千夜公主在到祁朝之前考虑。
“今日,我们不是来算旧账的。”
“当然。”
忽然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张守林身后阴暗的树林里走出。
张守林拱手,道:“这是我们大祁的二公主。”
见如此,千夜也不再躲在巴平朗身后,她主动驾马走出,“沙国,迦漠珂罕·千夜。”
张守林见到千夜有些吃惊,原本她以为要接回去的怎么说也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沙国人再怎么彪悍,正常人都会和祁楚菱一个反应,这位公主可是在马车里足足让他听了三天哭啼声。
而眼前这位,别说脸上没有悲伤无奈的表情,反而眼神坚毅,有种征战沙场的女将之风。
“画师。”张守林吩咐着,他必须要确认,这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千夜驾马走近,巴平朗见到自家的公主越来越大胆,真是胆战心惊,只能赶紧跟上,保她安全。
张守林展开画像,里面那个身穿艳丽沙服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美丽、端庄。若不是这张脸和画上生得一模一样,恐怕他实在不敢认她和画里的是同一人。
“怎么样?有区别?”
千夜笑着,她又没骗人,自然心胸坦荡,若是今日这将令说自己并不是说好的人质那便是故意找茬,到时候她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和祁军打上一仗了。
张守林将画卷卷起,“千夜公主真人与画像除了长相,差别还真是不小啊。”
千夜知道那幅画像,自小他们王亲贵族的孩子每个人都要找王庭画师画一幅自己的画像,一便今后有什么用处。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张画像没什么用,况且只要去画像,就要穿着不便行动的沙服,从花纹到明艳程度她都觉得浮夸至极,最可怕的就是要用花里胡哨的头巾把自己整个头包上,只露着前脸,好看是蛮好看的,只不过不方便她行动这件事作为活脱的她实在无法忍受。
而当年找王庭画师画上一幅自己的画像简直就是贵族小姐们最开心的事,拿到画像后更是各种欣赏,甚至把它挂在自己房间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客人进来就能直接一同欣赏。
千夜实在不解,这一画就要穿着那沉重的衣服坐一天,起来之后腰酸背痛,还不如自己去靶场练上一天,一箭射中靶心的正中间,那感觉不是更帅吗?
“本公主就这一张画像,将军你就凑合看吧,能看出是我,不就成了?”
左右只是为了交差,而自己问心无愧,只要边拓罗和祁皇说的的确是自己的义女千夜,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张守林将画像递给画师,得到画师确认画中与千夜为同一人之后,张守林才下马,走到车前,隔着帘子,低声道:“公主,我们到了。”
半晌,马车里缓缓传出有些哽咽的声音,“张大人,我们知道了。公主,这就下去。”
好家伙,居然还有丫鬟。
千夜拱拱鼻子,你瞧瞧人家的公主,就算过来当人质了,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丫头听声音听起来一定是刚哭过,看起来并不是为了她的主子,估计是一起要被送走,也是祁皇给自己女儿找了一个伴儿,而自己连只狼都没有。
张守林脸色有些不好,作为将领他明白做人质意味着什么,但是当他看过千夜的无畏之后,免不了对这个已经哭了好几日的公主有些无奈。
车帘未动,所有人大眼瞪小眼,都等着这车里的公主主动下车与她交换,达成原本两国的协议。
张守林一向不服巴平朗,但是奈于沙场上占了下风,对于这件事他实在不想再惹沙国人笑话,想催促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提醒:“公主。”
巴平朗对千夜对视一眼,想要催促被千夜拦下,“算了,再等等。”反正两军见到面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而且对于这件事,她倒是无所谓,左右自己不是亲生的公主,去哪里都是一样,可是对于祁楚菱,这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来讲,这和叫她上刑场有什么区别?
祁军不比沙幽客,想要攻占沙国,对于祁皇来讲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没有任何会被救回去的机会。
这一步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众人就这么在原地站在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巴平朗实在无法再等了,他们两军汇合之事本身就困难重重,如今又白白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简直就是为了游牧族袭击他们做准备。
“若是祁楚菱公主不肯出来,那我是否可以认为质子合约破裂,回报沙王。”
张守林神情紧张,这次他来可不是为了和沙幽客动手的。
若是真的两边打起来,自己只能对付巴平朗一人,还要余身保护公主,沙国人和自己带的军队人数差不多,到时候的劣势简直显而易见。
张守林看着车帘,道:“公主,今日就算您没办法接受也要接受,您忘了您出发时,祁皇是如何嘱咐您的吗?”
……
半晌,车帘微动,缓缓掀开,里面率先走出一个小姑娘,穿着草绿色的裙子,头上顶着两个用头发盘的圆球,圆圆的小脸哭红的眼眶,看着可怜不已。
她走下车,伸手拉起车内的人,那人躬身缓缓地从车里走出。
千夜见到祁楚菱的那一刻心中一惊,她从小从未离开过沙国,也没有被允许去过战场,见到的永远都是穿着沙国服饰的女人,而这些女人大多性子刚强,粗心大意。
她从未见过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子,身子单薄得像一片薄纸,脸色泛白,眼睛却红得吓人,眼下的暗淡提醒着千夜这个人应该从自己被告知要来沙国之后便没有再怎么睡过觉,吃过饭了。
她穿着淡紫色的纱裙,手里握着一把牡丹图案的团扇,在丫鬟的搀扶下才能勉强走下车,看起来就像一件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器一样不堪一击。
巴平朗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将这个人带回去,回去的路上足足近八九日,且不说中间会不会有游牧族的骚扰,就算风平浪静他都不能保证这个人可以活着被带回沙国。
可是若中途无人对她做什么她便死了,自己又如何交差?
这可是能保两国平安的重要人质!
他接过画师递来的画像,上面的人的确和这个女人很相似,但是看上去,此人比当时画这幅画像的时候消瘦许多。
“张将军,这就是祁楚菱公主?”
张守林也是不能撒谎,正声道:“正是。”
巴平朗收起画像,道:“我没办法将她就这么带回去,你要给我立一道文书以示证明。”
“什么意思?”
这种附加条件之前他可从来没听过。
巴平朗摆摆手,让画师将白纸笔墨递给张守林,“你们的祁楚菱公主,如今她究竟什么状态众将士有目共睹,看起来已经只有半条命了,我怎么能保证她还能跟着我活着回到沙国。”
“你说什么!”张守林怒道:“你在诅咒公主,还是想找机会挑事?”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换我们的公主,若是半路死了我究竟应该去找谁交差!”
张守林道:“你想要我保证什么?”
“说明一下祁楚菱现在的状态,保证她即使没撑到沙国就死了也并非是我沙军的过错。并且!”巴平朗的声音沉了沉,不容置喙,“将我们的公主迦漠珂罕·千夜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张守林当然知道换做自己也绝对不会想要一个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的公主,自然没什么底气,“我怎么能知道我们大祁的公主是不是在你们回去的路上遭遇不测,是你们保护不力所致呢?”
巴平朗抬着下巴,俯视张守林,“到时候尸体还给你们,仵作一验便知。”
张守林瞪着巴平朗,祁楚菱的确已经脆弱不堪了,但是这种毫无平等可言的文书,自己一旦答应了,那又何投降有何区别?
千夜看着在一旁被丫鬟搀扶哭得像泪人的祁楚菱,就算在马上就这么看着她都能感觉她们主仆二人在害怕,在颤抖。
“巴平朗……”千夜给他一个眼神,“不要说的那么直白。”
死了,仵作,文书……在这个从未遇到过危险的公主面前提起实在是太残忍了。
巴平朗点点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究竟是打破之前的承诺我们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还是拟下证明,将军自己看着办,只不过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千夜知道巴平朗并没有害人之心,就算为了沙国,他也会拼命保护祁楚菱平安地到达大漠。
千夜道:“张将军,别犹豫了,游牧族是我们两国共同的敌人,若不是真心的,谁又会和你们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久,眼看着终于把人质互换,协议达成之时撕毁协议呢?”她看了看祁楚菱,“若不是你的公主的确看上去身体抱恙,我们也不会临时叫你拟定文书,若是这件事反过来,沙国给你一个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你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巴平朗吗?”
见张守林有些犹豫,千夜便知道他只是碍于面子。
其实对于质子互换这件事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祁楚菱这模样看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或许曾经在祁皇那里已经用遍了装病自杀等伎俩,到最后还会被无情地送过来做人质。
只不过当时或许是装的,这几天连续的赶路,才是真的将她造成这样的原因。
就算祁楚菱是真的公主可境遇有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张守林,作为将领他的心里只有完成祁皇交给她的任务,对于祁楚菱究竟会发生什么,在想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关心。
“那我也要你们立一道文书。”
巴平朗道:“如今可没有你们谈条件的资格。”
千夜拦住巴平朗,问道:“说来看看。”
能不能接受,还是后话。
张守林道:“我要你巴平朗保证,会用尽全力保护她,无论祁朝的公主祁楚菱究竟会不会平安到达沙国,都不会是人为造成的。”
换句话就是到时候祁楚菱要是死了他们真的会派仵作过来验尸。
“不会是人为,那是自然。”
毕竟沙祁这次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养精蓄锐,这仗不是不打,只不过不是现在打。
巴平朗示意沙郎上前。
看到沙国人,祁楚菱从无精打采到惊恐的眼神简直不能再明显,她不肯将手腕伸出来,却被沙郎一把抓住。
半晌,沙郎转身悄声回禀:“将军,祁朝公主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伤心过度有些虚弱。”
巴平朗眯着眼,“看来你们公主似乎是个心机不浅的人啊。”
为了让祁皇收回成命真是煞费苦心,伤心害怕是真的,不过事到如今还抱着一丝会被带回去的希望就只能说愚蠢。
“可以。”巴平朗开口,“我向你保证在路上她绝不会死于人为。但你也要将文书给我,若是她死了,我会带着她的尸体将我们沙国的公主讨回来!”
张守林咬咬牙,让巴平朗给自己立一道文书也算是找回一些颜面。
“好。”
祁楚菱看着张守林在白晃晃地纸上落笔的瞬间,惊叫道:“张守林!”
原本以为她这样折腾自己父皇就会心疼自己,他不会让自己去的,她从知道自己被送到沙国交换的时候,就开始绝食,父皇很担心自己,宁可耽误政事也要和自己哭诉,希望她可以理解他。
但是她不理解!她也不想理解!
为什么非要自己牺牲才能换取大祁的和平!
为什么自己要来负责!
大祁变成这样又不是她造成的,为什么不是别人!
父皇说这是大祁公主的责任,可明明大祁的公主不止她一人!
这个责任凭什么由她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