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辰时(早上7点)的早班船,小才睡眼惺忪被王恒拖起来。
王恒隔夜叫客栈的伙计准备好一坛上好的元红,杯盘酒盏等等,此时伙计便提着酒与酒器,送他们去西山渡头。
来的时候三人都没甚么行礼,回程因有黄家大姐的程仪,三个人六只手都要派上用张。
行舟湖中,最忌讳的就是携带大量银钱。
诸葛岘提议将一百两纹银分成几份,放在果品篮子里,以免果篮显得太重,他们高隆商号的现银现钱,都是与药材混装,由伙计挑着扁担带走的。
他三人的衣着,谁也不适合挑扁担,只能各人挽着果篮,小才没睡醒,眼开眼闭,挽着篮子摇摇摆摆。
走到西山渡口,辰光尚早,渡口已经很热闹。
王恒凭着记忆,渡头偏西方,找到一处高坡,便叫客栈伙计把酒搬到坡上,他将酒盏都满上,口中念念有词,再把酒水洒下黄土。
小才知在洞庭西山惊变迭出,猜想七兄是在拜祭哪位故人,便在一旁静静候着。
“七公子,今日巧遇了。”语带轻快,王恒眼角扫去,却是柳墨村,身后跟着柳大挑着担子。
互相见了礼:“幸会幸会。”
原来柳墨村既已将《万户庄风土志》编好,便辞了藏书楼的差事,今日回苏州城里老宅养老。
柳墨村忖度一番,小心问道:“七公子,这是拜祭谁?”
王恒将酒器再满,仍洒向黄土,听柳墨村发问,坦然道:“摇光小姐。”
柳墨村却似乎吃了一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甚么。
“摇光小姐这样有勇有谋的奇女子,连同她的那一支义军,湮灭在历史真相中,义军被万户庄污为太湖水匪,摇光小姐,自然是荡妇,除去荡妇羞辱,还有甚么更好的办法毁坏女子的名誉呢?”王恒情怀郁结了许久,积蓄了很久的话语侃侃而来:“朝廷并没有追认白头军是驱除胡虏的义军,时日长久,无从追究,可我认定摇光小姐是个豪杰,她值得我拜祭。”
小才与诸葛岘听了这番话,皆露出思索的神色,柳墨村一时默然无言。
既然柳墨村刚才开了头,王恒索性将心中疑问倒出来:“墨老,你主持闲云楼多年,那闲云楼被漆涂抹遮住的第四幅画,究竟画的甚么?”
柳墨村踌躇了一会儿,道:“是火烧闲云楼。”
王恒闭目仰天,原来那日大雪之中他瞧见画上隐隐红光,并不是错觉,那是摇光小姐指引他。
良久长叹道:“难怪昔日云台兄并不愿意回到万户庄他的老家,甚至接到老家的信笺都愁眉苦脸,万户庄从始祖元阳公起,简直就是个罪恶之家。”
这一番话语出惊人,王才与诸葛岘诧异得四目相瞪。
王恒问道:“墨老,万户庄第二代庄主,是元阳公的第几个儿子?”
柳墨村想一想,道:“应该是元配发妻陆氏夫人生的大少爷?”
“这母子二人为防大权旁落,放火烧死了元阳公,果然老子英雄儿好汉,也是个狠角色。”王恒冷冷道。
“元阳公与摇光小姐成亲之后,当日中了风,摇光小姐便以元阳公心腹人的身份掌管了万户庄多处产业,庄中隐隐然以她为首,元阳公元配发妻陆氏夫人与她的长子如何坐得住,元阳公被摇光小姐掌控着,她们要除掉摇光小姐,必须先除掉元阳公。”
”摇光小姐大约也有些防范,防下毒,防刺杀之类,但她年轻阅历不够,万没想到,陆氏母子不惜将元阳公也置于死地。”
“陆氏母子的发难来得很快,她们火烧闲云楼,把元阳公和摇光小姐先困在楼内,再制造出所谓摇光小姐是巫女,用妖术导致了元阳公暴毙。摇光小姐虽则有些手段,火势蔓延极快,怒骂几声便被大火吞灭。”
“摇光小姐死前有没有诅咒黄家嫡派血脉断绝,我无从知晓,当日参与的黄氏宗亲,总有几个机灵点的,参透了元阳公死亡的先后顺序,从此,黄家长房嫡派永无宁日,但凡有谋杀屠戮,都可以用摇光小姐显灵来解释,民不告,官不究,所以,到云台兄这一辈,已经数代单传了。”
“生于杭州,死于柳州,摇光小姐显灵那日,柳大拖着我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我发现闲云楼的楼梯,是用柳州木寿材做的,庄子里的人都知道摇光小姐死在闲云楼,可我不相信有黄家后人会这么好心,用上好的寿材安置摇光小姐,那必然是闲云楼重修时候,黄家长房嫡派的人暗暗用来安置元阳公的。”
听他说出心中推测,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王恒将元红酒祭洒一空,小才朝坡下喊客栈伙计来收拾。
众人收拾收拾行李,便走去渡口乘船。
这日乘客寥寥无几,舟行大半日,风平浪静,终于平安回到苏州城里,停靠于万年桥渡口。
上岸之后,柳墨村与王恒告别,说他老宅就在盘门边上柳家台门,离紫阳书院不太远,请王七公子得闲过来谈谈说说。
王恒与他寒暄几句,告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