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岘与王才两人意在拖延时间,与伙计东拉西扯,那伙计迎来送往,吃的是开口饭,一时间相谈甚欢,大致了解这里是苏州城里一个帮派朝北帮的堂口,他们朝北帮做钱会会头为生。
谈话间,里厢帘子一掀,一阵粗声大气传来:“二先生,已经延了三期,休怪我不讲情面,最迟不过明日这个时辰,你若再不带来,少不得咱们要去尊府上走一趟了。”
汪二朝奉从帘子里出来,唯唯诺诺道:“一定一定,好说好说。”
说罢撩一撩棉袍,低着头急匆匆走了出去。
王才坐在伙计身边,被伙计身影挡住,诸葛岘侧过脸,背影朝着汪二朝奉,略再交谈了几句,便假说还要回去同堂上父母大人商量商量,下次再来土地庙,伙计深谙铜钿银子性命交关,不可能轻松做成生意,虚虚送一送,两人慢慢步出土地庙。
不敢跟得太近,怕汪二朝奉发觉。
期间,王才甚至在路边集市上三文钱买了两顶棉帽子,尾随之时,不时地更换。
汪二朝奉一口气没歇,走到护龙街,进了恒和银号的大门。
方才朝北土地庙里,诸葛岘的背影有可能被汪二朝奉看见了,此次便由王才一人跟进去。
恒和银号的柜台高高的,汪二朝奉就站在那里跟柜面上的伙计交涉,王才作等候的样子,背对着观赏陈列的古董花瓶,银号的伙计只以为他是跟着汪二朝奉进来的,也无人招呼他。
汪二朝奉与银号伙计的交谈声极为低促,但因此时店堂内没有其他的客商在,还是能传几句话到王才耳朵里,似乎是汪二朝奉拿了张一千二百两的期票,要跟恒和银号贴现,谈了很久,商议下来贴现九百三十六两纹银,因现银交割不便,出具见票即兑小额会票数张。
事情办好,外间天色已经不早,为了安全起见,恒和银号体贴地给汪二朝奉叫了一顶小轿,轿夫问去哪里,汪二朝奉叫抬去长春街牌楼那里。
长春街牌楼,就是汪二朝奉的宅子所在地。
汪二朝奉上轿子,王才装作长随一样,也跟着出银号。
出门见诸葛岘就在对过大树下吃冷风,连忙把听到零零碎碎的话说了一遍。
听说汪二朝奉身上带有一千二百两的银号期票,诸葛岘吃了一惊,只道他们商号药铺的工钱,已经算得上很高了,大伙计一年工钱不过二十两银子,掌柜的三十两,一千二百两银子差不多是他们三四十年的工钱,汪二朝奉哪来这么多钱?
汪二朝奉坐轿子到他长春街宅子,两人均觉得可以不去管汪二朝奉了,他带着巨款,必定不敢瞎转悠。
诸葛岘决定进银号,再探一下虚实,如果汪二朝奉真有这么多银子,他本身一定有金钱上的问题。
即使这次的《渔隐图》他没下手,也保不定没对隆兴当的其他当头动过手。
他手里的期票一千二百两,或许就是赃物的价款,对方给的是银号期票,就很值得玩味。
极可能是,赃物的价值,在一千二百两银子之上,但是价甚昂,一时还没有买家。
由于拿的是期票,去银号变现会折损很多,所以汪二朝奉在朝北土地庙标到的钱会,到了该出会费的时候,想方设法延了三期,这次,应该是逃不过去,朝北帮已经发了话,他只得忍痛折现了九百三十六两来支付会费。
两人踏阶而上,一进银号大门,王才对柜上伙计道:“我们家六员外,请贵号掌柜的出来谈谈生意。”
时辰已经到了该打烊的时候,伙计们收拾收拾票据准备关门,见进来两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便请了掌柜来会客。
恒和银号的掌柜,得知诸葛岘乃是高隆药材商号的东家,立马请了客堂奉茶。
诸葛岘推说是商号最近在苏州府城要立分号,有一些期票会票方面的业务要寻个银号来作成生意,隆兴当的汪二朝奉,与他有些旧交,介绍来恒和银号商洽。
两人就票据业务谈得热火朝天,诸葛岘引导掌柜,谈下期票贴现率,他过得几日便要开张启动。
掌柜的便问高隆商号从浙江开来的期票是哪家银号的,诸葛岘回道是杭州宝通银号,掌柜算一算,最多贴现七成不能更多了。
诸葛岘故作惊讶,说汪二朝奉说的数字,可不是这个,还要高一点。
掌柜便解释道,汪二朝奉在恒和银号做过贴现,确实要略略高一点,其实情况不太一样,汪二朝奉拿的是恒和银号杭州分号的期票,他们自己银号的票,信用也高一点,像宝通银号这些外地银号,也只有恒和这样的老字号才敢贴现,别的小银号是不敢接这生意的。
诸葛岘故作姿态,躺在纱帽椅上,翘起二郎腿,笑而不语。
掌柜的起了急,忙唤伙计进来,让他把将才汪二朝奉那张期票拿来。
那张期票,票面一千二百两纹银,恒和银号杭州分号出的票,诸葛岘仔仔细细看了看,出票人章富川,贴现人陆连生,默默记住,还给掌柜。
再说了几句,诸葛岘朝外张望一下,王才适时道:“六员外,时候可不早,宝光阁的张掌柜约了夜饭,不如改日咱们再来谈。”
诸葛岘起身,轻轻掸一下裘袍,同掌柜打个招呼告辞,掌柜问清诸葛东家下榻在全浙会所,便要改日登门拜会,诸葛岘微微颔首。
暮云四合,余晖散尽,两人雇了顶小轿,赶去隆兴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