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忙说道:“事急从权,悦儿姑娘不必多礼。”
“悦儿姐姐有勇有谋,乃是女中豪杰,我小才自愧不如。”王才听故事听得入神,自己曾经受到的那点委屈其实已经抛诸脑后了。
悦儿微微一笑,道:“我悄悄换回女装,从西门城楼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我父在城里的住宅肯定是去不得了,但旁人不知道,我父赁居的剪刀弄汪氏宅第是个骑马楼的形制,正面看上去像个马鞍,中间有个狭长的巷子,由此巷道把骑马楼分为东楼和西楼,看似是独立的宅第,分别属于汪氏兄弟所有,汪氏败落之后,东西两楼都租出去,我父赁了西楼,因嫌东楼的租客吵嚷,便把东楼也赁了下来。我女装住进东楼,自然无人觉察。东楼一样有我家仆佣,外头瞧起来只当是另一户住家。”
王才忍不住拍拍悦儿肩膀,又觉得不妥,把手缩回来嚷道:“你这是家传的斥候吧,太狡猾了。”
悦儿苦笑道:“事关身家性命,自然要想得周全些。”
“挨到第四日,将将天亮我就出门了,头上包了块青布头巾,手上挽了个竹篮子,装作小康之家雇用的小大姐去集市买菜。东市买了一把莴苣,西市买了一条鱼,从西市再走到皋桥,从市舶司的围墙朝东走,果然看见一棵大槐树,我放慢脚步,大槐树枝杈上飘着一面小小的锦旗,上面绣着云朵般的花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一连三天,我每日都这个时辰从市舶司库的围墙走过,始终没有见到段伯父跟我约定的标记。”
“我心中焦急,当日夜晚仍翻墙进了段伯父的宅第,那时刚刚三更鼓敲,时辰尚早。段伯父正在书房,有个老仆在旁边烹茶。段伯父见我进来,与我宾主落座,朝那老仆看看,叫老仆把茶叶换了,改烹黄茶。我哪有心思喝甚么茶,便是仙茶也不在意,正要开口说正事,段伯父抢在我开口之前,又说前些日子得了一筐上好的广柑,朝那老仆说去切一碟子来与我尝尝,段伯父几时变得这么啰嗦?”
“不好,”月亭一拍桌子,道:“这老仆有问题,段书办是主,他干啥要频频去看老仆,分明受制于人。”
“月亭哥毕竟是跑码头的人,看得准。”玉儿点头道:“我当时虽有几分起疑,脑子转得没这么快,那老仆被段伯父连打了两个岔,脸色阴晴不定,我突然想到段伯父先说黄茶,又说广柑,都喻意着黄,莫非是暗示事情黄了,那就是给我父亲找物证的事情黄了。心下惊惕,便起身跟段伯父说有急事告辞了。”
“就在这个当头,那老仆突然抄起长棍向我袭来,我既已警觉,岂能被他击中,拔出腰间长剑与他过了三五十招,这老仆也不知什么路数,武功比官道上截拦我的那伙人高明得多,我便起了好勇斗狠之心。余光里瞄见段伯父的嘴巴张合,口型似乎在说”快跑”,一语把我道醒,一味与他酣斗,倘或他们还有同党就不妙了,只是这老仆的身手又相当厉害,一时还无法把他摆脱。我灵机一动,不管不顾朝段伯父连环三剑,这老仆以为我要挟持段伯父,便挡在段伯父前作守势,我只等他身形落定,便踹门跃出中庭,天井中有一棵粗大的苦楝树,借树干之力一跃便翻上屋檐,钻进南门街逃脱了。“
“回到东楼,心道侥幸,今日实在是冒进了。”悦儿心有余悸道。
众人一颗心都提在半空中,悦儿固然武艺不凡,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难为她应付得来。
悦儿接着道:“没有按照约定的方式,贸然与段伯父会面,起了很严重的后果。接下来几日我又扮作买菜的小大姐,天天朝市舶司的大槐树那里望一望,始终没有标记出现,再去段伯父的寓所兜圈子,一连好几天,大门都紧闭着,黄昏时分也没有灯光。我无计可施,只好干等。等到第七天头上,段伯父的寓所门开了,有个老家人在门口调浆糊,用红纸写得大大的两个字”招租”,我便上去同他攀谈,听他说一年租金二十两银子,从前的房客不租了,我假意说莫不是你东家这房子不干净,不值二十两银子一年,那老家人有些恼火,叫我休要信口雌黄,道从前的房客是个官人,如今衙门把他调派到泉州办差了。”
“这下糟糕,一着不慎前功尽弃了。泉州离太仓千里迢迢,又到哪里去找得到段伯父,况且段伯父许是被上官报复,也不知遭受到迫害不曾。”
“我灰心丧气了几日,眼前似乎山穷水尽了,想想始终不甘心,于是整日在城里城外瞎逛,试图找找线索。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日赶巧了,碰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牙行门前,马车插了一面小旗,旗上绣着云朵一样的花纹,我看着眼熟,这不就是大槐树上的那面小旗嘛。段伯父放这面小旗难保没有深意,也算是如今唯一的线索了。于是悄悄跟在马车里的人身后进了牙行。原来马车是登云班的,他们戏班要在牙行雇几个粗使丫鬟。我心下暗喜,转身右拐去了隔壁鱼行,许了卖鱼的李婶一吊钱,让她领着我去牙行,说是娘家村里的闺女,原在剪刀弄汪家宅子帮佣,因主家去了外地,要重新找个东家。那牙人甚是高兴,就由李婶作保把我荐了去登云班做丫鬟。”
“没过几日,登云班被请进了王宅棠梨院,我便也跟着进了王宅。我日日在想,段伯父把登云班的锦旗挂在大槐树上,是要向我传达甚么涵义,我父亲的案情与登云班有关?登云班有这许多人,哪个人才是关键呢?”
“考虑再三,登云班的班主是惠云师傅,我只得先盯住她。我日日夜夜盯着她,倒教我发现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