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岘看着魏先生,道:“先祖几百年前选址定居的时候,或许对这条地下河有所了解,传了好多代,也无人去探究它,听说从前村里也有前辈划船顺流而下,去探探源头,不想折损在这里,现下便无人敢下水了。我前些年也进来玩过,走过一段,岸上小心些尽可以行走的,”
魏先生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大家都小心些吧,这条地下河村里怕是也知之甚少,咱们能搜着何秀才的踪迹那是最好,倘或遇到危险,便即刻返回,大家不要涉险才是。”
众人皆称善。
庄丁背着竹筐,手持火把在前,洞里忽明忽暗,忽窄忽宽,洞壁上的钟乳石千奇百怪,地上石笋兀然高插入顶,辉映成一个奇妙的世界。
整个队伍都是年轻人,见这般奇幻迷离的景色,目不暇给,不禁看得呆了,好在地面还算平坦,前进尚无困难。
一路水声相伴,约莫走了两个时辰路,渐渐天光亮了起来,便命庄丁熄了火把。远处渐渐传来瀑声,前行千余步,果然有高高低低几注瀑布从岩石高处飞泻而下,轰隆作声,形成水幕一般,起伏三叠,汇入蜿蜒至此的地下长河。
至此,陆路便到此为止了。
众人已行路半日,颇感劳乏,魏先生便命大家就地休整,用些带来的茶水和饭团解些饥渴。
王才同诸葛岘坐在一处,问道:“阿岘,接下来可要朝哪里走?”
诸葛岘茫然道:“我上回走得还没这次远,前头大石笋那里就折返了。”
王才闻言犯愁,便起身观察四处地形。
王恒刚刚吞了一个饭团,抬头见王才的身影在瀑布中消失,心下一惊,差点梗住喉咙。奔上前去却不见了王才的踪影。
“小才,小才。”王恒大喊。
惊慌失措间,却听见王才欢快的声音:“公子爷,我在这里。”
声音是在瀑布的那一头传来的:“大家伙都过来吧,摸着瀑布下的石头过河,水小得很。”
魏先生为慎重起见,叫一名健硕的庄丁腰里绑上麻绳,走进瀑布里,那庄丁面有惧色,却也无可奈何,弯腰冲进去,人影消失未几,麻绳一松,便传来喊声,“我已经到了。”
如此操作数次,众人便全部穿过了瀑布。将火把等粗重家伙留在瀑布旁的岩石上。
魏先生道:“总算我们运气不坏,将要入冬这一阵子是枯水期,依我看,涨水期断断过不来。”
众人还在张望,猛听得小才在前面喊:“快来快来“
再朝前走几步,一缕阳光照了下来。
王恒猛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山洞了。
从洞中流出的一股溪流仍然朝前奔流不息,四处都是山,高耸入云,霜叶一望无际的褚红色,绚丽夺目的秋山。
“咱们不会是来了世外仙境?“王才颇有些沾沾自喜。
王恒乐道:“你就等着吧,待会儿还有仙姑来指路。”
“按话本子的套路,咱们九死一生来到一处秘境,该出现财宝了。”王才突然想到甚么,惕然道:“要是咱们找到宝藏,该不能算是诸葛家的吧?”
诸葛岘笑道:“见者有份,小才哥,我指定不拦着你挖宝。”他虽然自小读书,天资聪颖,但僻处乡间,没看过话本,听王才师生几人谈话亦极感有趣。
王恒用手拍拍袍子,故意道:“我上衣只有一个布兜,放不下可怎么办?”
王才嗤之以鼻道:“反派死于贪婪,抬着金银还能逃出去吗,只能当主角的垫脚石罢了。我想好了,巴掌大的宝石最多最多拿一块。”
魏先生抬头望着起伏的山峦,道:“我们大约是在一个山谷的谷底,走了这许多路,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兴许早就走出兰溪县了。”
他阅历不凡,见顺着地下长河,竟能走出山洞来到青山翠谷,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这恐怕不只是诸葛氏先祖布的风水局,元末天下大乱,诸葛氏一族避乱来此,必然有几手准备,这里大约是躲避乱兵的暗道吧。只不过天下承平后年久荒废,后世子孙亦不甚了解。
一行人顺流而下,在阳光里,走得就更有滋味了。
自从王才在水边找到一棵挂满果子的柿子树,一干人分食下来又异常甘甜,便开始吹嘘他不带干粮也能从南直隶走到金华府,他口齿伶俐,胆子大脸皮厚,说得煞有介事的。
反之诸葛岘从小就生长在高隆村,地位虽然尊崇,却没怎么见识过外间的世面,倒被王才唬得一愣一愣的,听得津津有味,还有感而发,道:“俗话说,乡尖不如城冲,今儿才算晓得了。”
魏先生听了暗暗好笑,他本来对诸葛村长颇有忌惮,但见诸葛岘诚心交好不似作伪,倒是放心不少。
山川虽美,道路且长。
前行十余里后,魏先生见水边有数丛花木,形成一个小小林子,便教大家席地而坐休憩一下。此处野生果子却多,掉落砸在好几名庄丁的头上,干瘪枯黄的野生橘子,一看就没甚么食欲。
魏先生同众人道:“眼下大概是午后未时,再过两个时辰不到,便日落西山,咱们再朝前搜寻个三五里路,定然要往回赶路。之后或是再多准备些物资进来,或是让衙门派差役来,咱们再商议。“
众人自然无不听命。
再往前数里,仍旧一无所获,魏先生便让大家原路折返。
回程多少有些无精打采,不多会儿又从先前休憩的林子里走过,有个庄丁噼噼啪啪被野果子砸到脑袋。
“啊哟,真是邪门。”他不禁立定身躯,定神朝树林子周遭张望。
野橘子自然是从树林子里落下来的,树丛中只有一棵极丰茂的大橘树,就在离庄丁五六步开外。庄丁上下一打量,他年轻眼神不错,吓出一身冷汗,朝诸葛岘嚷道:“六太爷,这这这是啥玩意?”
队伍停了下来,众人朝着庄丁呆呆盯着的方向望去,野橘树的枝杈间挂着一个颜色不可辨认的东西。
魏先生心中一动,凑近大橘树,眼睛对上的,是另一双眼睛,困乏,疲惫,但无疑是有意识的人的眼睛。
“是活人。”魏先生声音都打颤。
那是一个篷头散发的人,躺在橘树下,背靠着橘树枝杈,身上的衣衫已经辨认不出颜色和式样来,脸上厚厚的污垢,几乎看不出面目来,狼狈极了。
诸葛岘从庄丁手里接过水筒,灌了几口给那人。从他的眼神来看,人是有意识的,不知是否病得厉害,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阳渐渐西沉,魏先生同大家商议道:“这个人太虚弱,他说不出话来,不管他是不是我们搜索的何秀才,咱们都得把他救回去。”
诸葛岘连忙称是,解下身上披风给伤员披上,因门板等粗笨杂物弃在瀑布那一头了,便命庄丁将橘树上那人背起来走。
魏先生让庄丁轻手轻脚些,那人保不定身上有伤。
几个庄丁轮流驮人,因而队伍保持着正常的速度返回来时的洞窟。
小心翼翼穿过瀑布,找到放置火把、门板的岩石,两名庄丁抬着门板上的人,王恒王才两人自觉点火把开路。
回程用的时间稍稍多一点,两个多时辰回到了乘船进入的洞口,两条小船安然无恙系在那里,大家心中大定。
诸葛岘朝外面大喊:“我们回来了。”
外面立马有应答:“你们在船上躺平,然后再喊”拉绳“我就把船拉出洞。”
一行人仍然分成两船,分别拖出洞外。
外间已是满天星斗,众人重见天日,皆欢喜不已。
不料还没辨个东南西北,小船刚刚靠岸,忽然一群乡农打扮的汉子一拥而上,将小船上众人摁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