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娜在和港商讨价还价,像是要联合成立什么公司。这类有关投资比例、分成方式及管理的技术性细则,卓玛妹听起来很陌生却觉得很有意思。而何小兰听着却十分乏味,不停地抽烟,使劲地撑起眼皮。其中一个港商的一只手,已经试探性地放到何小兰的大腿上。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晚餐近九点才结束。他们仁人一齐送港商出了门,各自道了“拜拜”,正转身回头,却忽然听何小兰道:“啊!我也该走了,晚上我还得上班。”她很大方地把手送给卓玛妹,卓玛妹迟疑了一下,才对应地伸过手去。
“祝你们幸福!晚安!”何小兰说完松开手走了。
卓玛妹看到港商乘坐的小轿车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还打开门,何小兰走近前,一头钻了进去。
“不管她…她搭他们的顺风车。”李丽娜拉了一把卓玛妹,“咱们走吧!”
“刚才你都听到一些了吧?我们办的这个公司,是工贸结合的,专门生产女性健美服装,搞得好一年能赚一百多万,这比我们两人原来打算的摩托车行,时装公司要威得多…”刘梦雅刚才喝了点酒,很兴奋,边走边说,边说边挨近,到后来就干脆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道,“你就是这个公司的董事经理,我是董事长,怎么样?天掉下来的好事吧?我事先不告诉你,就是要让你来个意外的高兴。本来是约好今晚签约的,但港商的钱一时转不进来,怕又得等几天了,让你提早知道了,咯咯咯!”
卓玛妹听着,看着她笑,心里却有点沉甸甸的。他在他们刚才的讨价还价中,已经听明白一些: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是一百八十八万元,双方各出一半的投资,港方负责进口设备、技术,中方负责土地,厂房。正式投产后由中港双方共同管理,港方负责产品销售。中方出任董事长,副总经理,港方派出副董事长,总经理。他们讨价还价争论不休的是利润分成的比例。他们原来达成的协议中港是六四分成,可是,今天上午港商突然提出要四六分成,理由是销售商还要一些回佣,说如果不能四六分,就必须把销售的附加费用列入成本,共同负担。这一点刘梦雅还懂,她坚决不干,说销售本身已经有了折头,干嘛还要回佣?既然这个回佣有点像国内的“关系费”,那就是可多可少,简直是个无底洞,这需要凭什么报销?卓玛妹听着,当时就为刘梦雅捏了一把汗,两个港商简直是两只笑面虎。他也很佩服刘梦雅的睿智,面对着两只老虎居然能应付自如,依然谈笑风生。她是在什么时候学的这一套?他当时心里就这样想。但是,他当初还以为刘梦雅是在那个大公司任职,代表公司来谈判。这时,他才明白,原来的所谓中方竟就是刘梦雅自己,这是一家私人中外合资公司,刘梦雅要到哪里找这么九十九万元,就是能借到贷到,也实在冒着太大的风险。他不禁皱起眉头倒吸冷气。
刘梦雅看着他,见他迟迟不开口,便委婉着问:“你是怪我这么大的事没有事前同你商量?”
卓玛妹摇了摇头,说:“我担心的是港商没有诚意,他们的钱不是转不进来而是不想转吧!”
刘梦雅也摇头:“不会!这个项目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又都是……朋友。”
“还有,属于我们的这九十九万,到哪里去筹?”
“咯咯咯!这个你就放心,我负责哩!”
莫不是财大气粗,看她那个得意样?那么,她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
他们走进电梯,电梯刚升起,她忽然抓住卓玛妹的双手,她说她心很慌,难受得直想吐。卓玛妹扶着她,要她坚持一会儿。好不容易坚持到客房里,她终于忍不住了。侍应生刚打开房门,她便跑进卫生间里,呃呃哇哇地吐起来。
卓玛妹一手搀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口里安慰着:“没关系,你是喝多了,吐出来就好。”
她却偏忍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直愣愣地自语着:“我,我为什么最近一吃就吐?”
卓玛妹想起她刚才吃饭的时候,刚喝下一口汤,也忍着要吐直奔卫生间。他心里好害怕:“明天,到医院检查一下。”
他看到她征了一下,但很快便无事人般地笑了笑:“没事,也许是最近休息不好。”
她用清水漱漱口,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卓玛妹帮她泡了杯热茶:“来,喝下去!要不,进屋里躺一会。”
她接过卓玛妹手中的杯子,饮了一口,眼睛定定地盯在卓玛妹的脸上,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半天也开不得口,未了,只有一丝淡淡的苦笑和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晃了一下腕上的金表:“哦,快十点了,我得回去。”
“回去?你回哪里去。”
“哈哈------回家里呗!”她像是在冷笑,却饱含着痛苦与无可奈何。
“你有家了?”
“当然。”她说着站起来。
“那……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忽然像是被蜈蚣咬着了脚后跟,龇着嘴,跺了一下脚,一闪,挤着身走出门外,顺手还哐地拉上了门。
卓玛妹差点没被夹着脑袋,一抽身,一愣,等他定下神来再拉开门,刘梦雅早已钻进电梯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卓玛妹复回房,一家伙便倒在不久前被何小兰睡过的那张床上。回想何小兰、刘梦雅两个人,简直太难捉摸了。何小兰我不理她,可是刘梦雅,你怎么也是说变就变,变得如此令人难以理解。一天来,她导演的简直是一场话剧。粗人卓玛妹呢?只是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在看戏,一会儿又像是在参加演戏,但始终也弄不清自己是在台上还是台下,更搞不清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
他辗转反侧,半夜了,还合不上眼睛。凌晨一点,床头的电话铃响了。他赶忙爬起来拿起话简,连着喊了几声“喂喂喂”也没见对方的回音,他正想放下话筒,却听到里头传来阵阵饮泣声:“玛,玛师傅,你生我的气了吧!没办法…哦,哦…别怪我,再,再见…”
“喂喂!刘梦雅,梦雅!”没有回声,咯噔一响,对方撂下电话机了。卓玛妹却还让话筒紧紧地贴在耳廓上。
夜里,李丽娜睡得很少。第二天早上太阳爬上东边那幢高楼顶上,她就爬起床,端了一张垫着海棉弹簧的靠背椅,坐到窗口边上,将一条臂膀支着头,看着外面的草坪、花簇、葡萄架,一直看到远处湛蓝的天际。一切都是明亮的、新鲜的、静默的,使她那灰暗的、破残的、躁动的心感到了几分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