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走后,戴正光按下了电话机上的“来电查询”,那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很熟悉的手机号码。是她!周薇的电话。
一时间,戴正光竟不知道是高兴或是害怕。他只是觉得很是意外,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她真的还没死,她真的还活在人世之中。她现在哪里呢?她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是有手机的而且她知道我晚上睡觉不关机,她偏偏选打座机,她怎么能知道我这里的座机电话号码?
纷纷扬扬的问号,飘洒而至,搅得戴正光的思绪一片混乱。
终于,他按捺不住地回拨了过去。
对方回话了:“正光吧!听见你的声音不容易啊!”
果然是周薇!
“是我,是我!”戴正光急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呢?”
周薇没回答,却又问:“昨晚接电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屋里只有她和你两个人吗?”
昨晚?戴正光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挂钟。是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十分。他说:“那是我家的小保姆。”
“她很年轻吧?也很漂亮?那个声音很脆的。”
你这也吃醋?戴正光想笑,却突然意识到她的在意一定另有原因,这正是他这段时间里常常不愿意感觉着的。这是一道防线,是不容玩笑的。他便说“她是我父亲雇来的保姆,我才不管她年轻不年轻,漂亮不漂亮呢!”
“啊,你父亲?我知道你住进你父亲的别墅了。”
这是什么意思?戴正光觉得周薇晚上的讲话,总是有些神经兮兮的,加之她那个声音又闷又瓮,像是在一座古墓里讲的话。于是,他又急急地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哪里?”
“我呀。”对方笑着说,“正在奈何桥头等着你哩!”
那笑声从话筒里传来,就像一阵北风那般凄厉,戴正光连后背都感到冷嗖嗖的。奈何桥!不是地狱里那座超度再生之桥吗?戴正光带着一种无奈的激动:“别开玩笑了。请你快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立即和你见面!”
“方便吗?”对方依然有些阴阳怪气,“我怕你不方便呢。”
戴正光却异乎寻常的斩钉截铁:“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就到奈何桥头吧!”
又是奈何桥!是不是那座奈何桥?在奈何桥的什么地方。戴正光想再问问,可周薇手机却关了。
戴正光想起,就在那个多事的夜晚,就在周薇给他讲鬼的故事的时候,她曾经给他讲起过一个现实中也叫奈何桥的地方,说那里就经常的闹鬼,为此戴正光还去过一次那地方。
那是江都市滨海红树林边的一座小桥。这是当年人们偷渡逃港的一条必经之路。就在三年困难时期和文化大革命中,不知有多少人冒着武警和民兵的枪林弹雨冲过这座小桥,跳下波浪汹涌的大海,喂了鲨鱼或者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奈何桥就是当年偷渡者们私下这么叫的。现在虽然桥还在,武警和民兵的岗哨却早已撤了。几万亩的红树林,早劈成了联合国的自然保护区和江都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奈何桥也有了一个正规的名字,叫听涛桥。而且“听涛桥”三个字是国内一个着名书法家题写的。
周薇为什么要约会在这里呢?她是不是就落住在听涛桥不远的九洲宾馆里?那可是一座五星级酒店。
戴正光顾不得和小丁打声招呼,骑上小丁平日买菜用的轻便式摩托,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听涛桥。
桥头的灯光昏黄落寞,不远处的红树林里,有几只白色水鸟扑腾腾地掠空而起,又吱吱地叫着歇回万绿丛中,宽阔的海面上正航行着两艘外国的巨轮,偶尔有灯光扫动,像太空中的流星划过,幽幽闪闪。
不知是这里离闹市还有些距离,还是因为夜已深了。总之,这里已经没了素来喜欢夜生活的江都人。少了人气的千里海疆,万籁俱寂。
周薇还没到,戴正光架好了摩托车,顺手便捡起一块石头朝桥下的水里扔去,又有一阵咕咕嘎嘎的水鸟声呼应着。
南方的初冬,已经有了一些凉意,只着一件衬衣的戴正光,迎着海风,不由地打着几个冷颤,莫名的惊慌也跟着袭来。他四处张望寻找,真害怕在哪里又冒出一具被割了乳房的女尸来。
忽然,砰地一声,象是什么重物坠落地面。戴正光循声望去,一个彪形大汉已经出现在眼前,就象剪径的李逵。戴正光想扭头跑开,腿却软了。
“戴先生……我是李健刚呀!”
戴正光瞪大眼睛分辨,果然是小筑区里的邻居李屠夫,心里更害怕:“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哼哼!”李屠夫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是来接点肉的,前面码头。”
戴正光早就听说,红树林这边走私活跃,每天都有许多的澳洲肉鸡和米国猪肉从这边过来,戴正光还没转过神来,李健刚已经一转身不见了。
戴正光的心还在砰砰地跳着,紧张地四下里眺望。
“正光。”一个既是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传来。
听涛桥下,冒出一个披着长发的人头。跟着,露出了半截身子,很快整个儿地出现在了戴正光的面前。她一袭白衣白裤,飘然而至,蓦然间竟让戴正光分不清来者是人孰是鬼。
“是你,你来啦。”他说,有点手足无措。
“不是我,还能是鬼呀?”
来人的声音,听起来比那潮湿的海风还冷。戴正光心里一沉,感觉中尚存的一点热情似乎丧失殆尽。他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噗哧一笑,一双玉手已经吊到了戴正光的脖子上,嘴也贴到了戴正光的唇上:“你,你想死我了。”
戴正光惊魂未定,用手辧着她的手,脸也尽量躲开着:“周薇,你饶了我吧,你这样作弄我,我迟早会被你吓死的。”
“是吗?”周薇松开手,只是更紧地偎着戴正光笑,“你不是说你不怕鬼吗?我就是装着鬼试试你。”
戴正光说:“我是不怕死鬼,但活人扮的鬼能不怕吗?”
“那好!那我以后就专扮活鬼吓你。”
“那我也不怕了。”
“为什么?”
“就因为我知道了那鬼是你扮的,就不存在意外了,既然不意外,还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是这样呀!”周薇像是略有所思,“那以后我就专门制造意外……”
“你敢!”戴正光伸手就刮周薇的鼻子。
周薇干脆仰起头来,承受着这温柔的袭击。她似笑非笑,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无意中激起了戴正光的怜爱之情,他回手将周薇拥入怀中。他毕竟年轻活力,三分钟便能鼓起风帆。
夜,安静无比的夜,仿佛时光已经停止了流动,仿佛夜色已经为他们两个完全定格。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生怕声音会打破眼前这份难得的宁静。戴正光感到了周薇那越来越急的喘气声,也感到了她身子那蛇样的蠕动。她的手已经温柔地缠了上来,环住戴正光的腰,先是轻轻的、轻轻的,然后就开始用力,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戴正光换了个手势,捧起周薇的脸,开始重复着千百万对久别重缝的情人们那必修的一课。
狂风骤雨,波涛汹涌!
戴正光忽然感到舌头一阵剧痛,他没有急着抽回,继续搅动之际,他感到了一股咸腥味,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感到了周薇正在贪婪地吞咽着,他感到痛,又感到很舒服……
蓦地,周薇用力地推开了他。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周薇两眼竟然噙满泪水,“你知道吗?我会整个地把你的舌头咬下来的,你,你难道就不怕?”
戴正光不回她的话,她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慰着他的脸。她说:“对不起。”她继续呢喃:“我每次和你亲蜜的时候,都恨不得整个地拥有你,我幻想着能掐下你身体的某个部位,永远地嵌入我的体内,融为我的所有,我才心满意足……”
一个变态狂魔。
一个魔鬼天使。
戴正光怔怔地望着她。
她说:“正光,想知道我晚上为什么要约你到这个地方来吗?”
戴正光摇了摇头。
“你可以问我呀!你应该问我啊!你为什么不问?”
戴正光说话了,而且是笑着说:“还是那句老话:你想让我知道的,我不用问;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问了也没用。”
“狡猾!”周薇轻轻地拧了一下戴正光的腮帮,“那好,那我告诉你;我是想把我的痛苦分一半给你。你知道吗?这奈何桥是我一生的痛,我曾经在这里差点变为水鬼了,你不知道吧?”
戴正光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周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了些许恨意,被一直注视着的戴正光看了个正着。她说,“14年前的那个暑假,一个晚上,我就从这座桥头上跳落下海的。那时,逃港谋生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走私者们在这里出没。他们从这里下水,游到红树林外面,那里有接驳他们的小船和快艇。当时,我跟上了两个走私银元的人,爬上了一艘快艇。他们很快便发现我不是他们的同伙,生死也不愿把我带往香港。我跪着求他们,又把随身带来的一千多块钱交到了他们手里,他们这才答应给我试试运气……可是,在半路上,他们艇上的三个男人却把我轮奸了……三个野性男人啊!我那时还不到20岁。这还不说,他们轮奸完我后,又把我赤条条地扔落海里……”
“啊——“戴正光感叹了一声。
周薇看着戴正光继续说:“你说,我那时有多恨啊?”
“那是当然。”戴正光一下竟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话。
“我不恨那三个走私犯,因为那毕竟是我自己找的。”周薇叹口气、咬咬牙,稍倾,才又说道:“我恨我那初恋情人,他不该在答应了我的爱后,和我上了床,又不要了我,去追求我身边另外一个女孩,有什么呢?无非她比我长得比我好了一点。我就是因了那口不服气,才上的贼船。”
戴正光又是一声“啊”,还摇了摇头,表示着无奈的同情。
两人沉默许久。
戴正光终于明白了周薇当年为什么拒绝了自己追求她的原因,原来她是正恋着另外一个男孩啊!如果不是时过境迁的话,他决计不会象现在这般同情和怜悯于她。他的态度将是怨恨抑或嘲笑,至少也会骂一声“活该!”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除了同情和怜悯以外,还多了一份对于她的那个初恋男孩的恨意。他要在现场的话,他会骂他有眼无珠,谁不知道,周薇那个时候,是有名的校花。我追都追不到,你得来却不珍惜。这厮是谁?他在心里问。
周薇却关心着另外一个问题,她问戴正光:“你不会因为我的曾经沦落而嫌弃我吧?”
“怎么会呢?”戴正光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他还是问:“那个男孩是谁?我应该是认识的吧?”
“你当然认识。”周薇说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戴正光又问:“当时出了这么件大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看着周薇没回答,戴正光挠了挠自己的脑勺,又继续问:“那年,他们把你扔下海后怎么了?”
“怎么了?”周薇反问一声,笑了,“以后肯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
看你?我能看得清吗?戴正光在心里想着,目光游离在广漠的夜空中。
“借你那句老话,该你知道的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周薇笑着说,“我们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吧?”
“那是。”戴正光指着不远处的五洲宾馆,“要不,先到你那里。”
“我那里,我在哪里?”周薇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老公打断你的小腿。”
戴正光惊问:“什么?你丈夫也来江都了?”
“哪又怎么样?”周薇笑着说,“看把你吓的。”
戴正光仍然一脸茫然:“到我那里也行。”
“你那别墅呀?”周薇说,“我从来不和另一个漂亮女人同住一室。”
“哪——“戴正光又用手挠后脑勺。
“傻样!”周薇笑着,“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副傻样。还住9413吧!”
“也好。”戴正光有些勉强,“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