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打七寸,只需让胥吏变得可替代,他们自会惶恐。扩招胥吏,三班六房每一房至少增添两人,以半月为期,若是考绩合格,便可留下。”
“待到新招胥吏熟知差事,便可设立监督,制定严苛处罚。再辅以提高俸禄,增添考绩奖励,恩威并重!”
常知县说到兴起,迈步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灌下一杯凉茶后,他面有得色道:“届时,这帮胥吏便是想闹事,也没了本钱,去留皆在我等一念之间,世袭制名存实亡矣!”
这些并非是他临时起意,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而是多年前在金州任上时,就已经开始琢磨。
只可惜,想法终归是想法。
抛开其他的不谈,单单只一条,提高胥吏俸禄待遇,就不可能实现。
还是那个问题,朝廷没钱啊!
啪啪啪!
韩桢面带笑意,鼓掌道:“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常知县此刻心情无比舒畅,压抑在心头多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
放下茶盏,他面色复杂道:“其实,还有一个遗漏,若能补上,胥吏之患便可彻底消弭。”
“什么遗漏?”
韩桢好奇道。
“升官!”
常知县掷地有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胥吏,是一种身份,同时也是一个枷锁。
一日为吏,终生为吏,永无出头之日,子孙后辈同样如此。
不得科举、无法从商,并且上升通道从一开始就被堵死了。
哪怕你有旷世之才,到死还是胥吏。
顶天了,也就能混个从九品的武官,县尉!
这也是为何,常知县当初保举刘勇为县尉时,刘勇会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只因,县尉哪怕再不入流,地位再尴尬,那也是个从九品的官儿啊!
韩桢沉思片刻,发现还真是如此。
一旦打开了上升通道,胥吏的世袭制便不攻自破,同时还能让胥吏一改散漫的态度。
简而言之就是,想当官?
那就卷起来!
但,打开胥吏的上升通道,说起来容易,在北宋却根本行不通。
其一,天下读书人都会反对。
寒窗苦读十载,最后竟要与胥吏同朝为官,心中会作何感想?
其二,北宋冗官问题太过严重。
简而言之,读书人太多,官职太少。
新科进士都得苦熬三五年,才能补的实缺,哪轮得到胥吏?
北宋开国至今一百余年,就没人比常知县聪明,想不到这一层吗?
不。
肯定有,而且还不少。
但却从未有朝臣提过,因为屁股决定脑袋。
作为文人,是不可能让胥吏来与他们抢饭碗的。
也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常知县才敢肆无忌惮,畅所欲言。若是换做平时,绝对会被读书人一口一个唾沫淹死。
韩桢诧异的看了眼常知县,心头一喜。
常知县这是在纳投名状!
因为此事一旦传出去,他的下场只怕会无比凄惨。
北宋士大夫不杀士大夫,可文人杀人何时用过刀?
想想那潘金莲和西门庆,再想想那潘美……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念及此处,韩桢抱拳拱手,正色道:“那便拜托常知县了。”
眼下占了县城,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办,有常知县配合帮忙,能帮他分担许多压力。
“且看本县手段。”
掸了掸朝服,常知县意气风发,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踏出簿厅。
还别说,官员在仪态这一块儿,确实端庄。
只见常知县身形挺拔如松,迈着四方官步,且行走间,上半身不动,肩头始终保持平稳。
打眼望去,自有一股威势扑面而来。
……
……
两匹战马一前一后,沿着官道狂奔。
战马嘴角都已经泛起沫了,显然已经奔行了很长时间。
其中一人身后,还用束带绑着一个伤者。
这三人正是侥幸逃脱的黑山匪寇。
此刻,孙志双眼紧闭,面色惨白,随着马匹的颠簸,口鼻处不断有细小的血线流出。
即便如此,骑马的两个匪寇却依旧不敢放缓速度,只一个劲儿的用马鞭抽打。
足足狂奔了两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座熟悉的大山。
一直来到山寨大门前,两名匪寇总算松了口气。
随着他们翻身下马,那两匹战马终于支撑不住了,立刻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瞥了眼战马,其中一名光头匪寇面色惋惜,这两匹马就算侥幸不死,也已经废了。
连续狂奔两个时辰,哪怕是以耐力着称的京东马,都撑不住。
“惊蛰!”
寨墙上,传来一声大喝。
闻听这群夯货竟然还在对暗号,那光头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怒道:“惊你娘的蛰,三当家受伤了,还不赶紧滚下来帮忙。”
“哦哦!”
寨墙上的匪寇连连点头。
随着寨门打开,立刻涌出来一群匪寇,手忙脚乱地接过孙志,将其平方在担架上。
聚义堂内。
李天王依旧端坐在头把交椅上,只不过在他身旁,还多了一个座椅。
一个身穿短打武士服,面容清冷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腿上横着一把斩马刀。
两名匪寇站在下方,你一句,我一句的如实汇报。
待到禀报结束,所有人都齐齐将目光投向首位。
也不知是在看李天王,还是他身后的女子。
女子并非说话,李天王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直直盯着下方二人,缓缓开口道:“确定是西军?”
话音刚落,大堂内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西军!
尽管去岁两次征辽失败,可却没人敢小觑西军的战力。
能在秦凤路上与西夏人打得有来有往,足可见实力。
虽外战不行,可对内镇压叛乱时,西军简直犹如神兵天将。
南边的方腊所向披靡,短短时间便攻下六州五十二县,官兵闻之望风而逃,根本不敢与之交战。
然而,等到西军到来后,仅用了几个月时间,便摧枯拉朽的完成平叛。
两人被看的心里发毛,不由低下头。
那光头匪寇磕磕巴巴地答道:“禀天王,俺……俺也不太确定,只是观他们脸上有刺字,又精通马术,战力惊人,因此猜测是西军。”
就在这时,寅先生出声问道:“有多少人?”
光头不敢隐瞒,如实答道:“俺只看到十九名骑兵,当时县城中一片混乱,只听到其他方向也传来喊杀声,具体多少人不清楚。”
闻言,女子微微皱起眉头:“只十九人,就把你等击溃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寒意,另一名匪寇哆嗦了一下,赶忙解释道:“大当家,非是俺们畏战,而是对方太过神勇。领头一人如那吕奉先再世,随手扔出的破甲剑,威力堪比弩炮。三当家在其面前都不是一合之将,只一槊便被抽飞了。”
回想起昨夜与之交战的那一幕,两名匪寇仍旧心有余悸。
不等女子开口,坐在第四把交椅上的壮汉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把俺们当三岁小孩哄呢?莫不是故意编造些故事,来诓骗我等,好洗脱罪责?平日里三哥就是如此教导你们的?”
此人乃是黑山寨四当家,平日里与孙志不对付。
眼下孙志受挫,他自然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那匪寇也急了,竖起三根手指,高声道:“四当家,俺魏三刀若是有一句假话,只叫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个时代,对天发誓的含金量非常高,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一时间,四当家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四当家此言差矣。”
寅先生若有深意地瞥了眼四当家,出来打圆场道:“纵观古今,每隔百来年便有妖孽出世,算不得甚么稀奇事儿。远的不说,就说那晋军猛将李存孝,便是天生神力,据闻十三岁时就有打虎救父之勇,成年后更是有五马之力。”
吕奉先再世?
女子微微眯起眼睛,双手紧紧握住斩马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哼!”
四当家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端坐于上的李天王开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好了,莫要为这些小事儿争执,眼下西军才是重点。寅先生,有没有可能,那常玉坤得了账本,上报州府,才引来了西军?”
“绝不可能,时间对不上。征调西军此等大事,必经赵皇帝审批。从发现账本,到上报州府,再经开封府审批下旨,等到西军开拨至青州,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寅先生摇摇头,而后分析道:“另外,山寨散布在周边的各县镇探子,也并没有传来大军开拨的消息。所以,三当家他们遭遇的那伙儿西军,极有可能是一小股逃军。”
李天王面露疑惑:“既是逃军,为何会驰援县城?”
寅先生推测道:“应是那韩二,但是否如此,还需等三当家醒来才晓得。”
“何须在此猜来猜去,我领五百人亲去一趟临淄县,到时一切便知。”
女子豁然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报!五当家来信。”
忽地,门外响起一道高呼。
闻听此言,众人双眼一亮。
李天王大喝道:“快呈上来。”
很快,便有一名山贼双手捧着信封小跑着进入大堂。
李天王接过信件,并没有拆开,而是转头递给女子:“夫人且看罢。”
女子拆开信封,仔细观看之后,清冷的脸庞上荡起一抹笑意。
“成了!”
哗!
这个消息让大堂炸开了锅,众匪寇面色狂喜。
就连一向沉稳的寅先生,都不由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