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这几日在京中好好休息,朕派两名御医为你调养一番身子……”
隆庆帝眼眶微红的打量着林如海,如果说眼下朝廷之中,他能够完全信任的臣子之中,林如海可以排进前三。这是他真正的肱股之臣。
虽然此前林如海来信说,他的病已经被西洋番医给治好了。
但此时,见着林如海这般瘦弱的样子,隆庆帝也是心中有些不忍。
“臣谢圣上隆恩,只是眼下大乾灾情四起,圣上都未曾休息,臣如何能安心坐下休息?”
林如海闻言,拱了拱手,坚定的说道。
他从扬州到神京的路上,了解了不少神京城内的情况。知道朝廷这几年来,灾情不断,就连隆庆帝也是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一刻休息。
天子况且如此,他们这些臣子,岂能置身事外?
这……
听到林如海的话,隆庆帝微微一愣,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感动之色。
林如海到底还是忠心耿耿,时刻为朝廷咋考虑。
想到这,隆庆帝不由得深吸了口气,示意林如海坐下,询问了一番他的身体情况。
得知林如海无恙后,隆庆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爱卿久居南方,不知江南如今是何情况?可否与朕说说?”
隆庆帝看了一眼林如海,沉声问道。
林如海在扬州经营多年,又任两淮盐政,对于江南的情况,应该比其他人更为了解。他如今意图推行变革,自然要方方面面的去考虑。
“臣……不知圣上问的是哪一方面?”
林如海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正有些诧异,便听隆庆帝沉声说道:“江南百姓的情况……朕知你素来忠义,朕想要听一听真话!”
真话?
听到隆庆帝这般沉重的话语,林如海眼神闪烁一番。
天子问起江南之事……他此次自江南北上,特意没有坐船,走的便是官道。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可谓是‘精彩至极’
“林爱卿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隆庆帝见状,眉头微微一皱,出声问道。
见状,林如海暗叹了一声,出声说道;“江南与神京相隔千里,臣自此走的是陆路,沿途所见,百姓皆食不果腹,乡绅官吏欺百姓,加之连年灾情,百姓难以为生,臣恳请圣上,为大乾社稷计,加大赈灾钱粮,整顿吏治……”
既然天子要听真话,他自然要实话实说,否则便对不起沿途的百姓……
这一路上,他可谓是真正的见识到了,天高皇帝远,地方乡绅豪强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情景……
“这……当真如此?”
隆庆帝瞳孔巨震,绣衣卫监察百官,在全国各地虽有分号。
但更多的是对高级官员的监督,至于底层官吏,谁管的了那么多?特别是灾情年间,吏治更是难以监察。若真如林如海所言。
变革之事岂不是势在必行了?否则这般下去,大乾江山岂不是危矣?
想到这,隆庆帝看了一眼面露担忧之色的林如海,沉思了一番,随即从御案之上,将一份折子抽出,递给了旁边的戴荃。
戴荃见状连忙躬身接过,随后递给了林如海。
“林爱卿才华横溢,可否替朕看看,此变革之法,是否可行?”
贾璘提出的摊丁入亩之策,他本来是让内阁众臣去商议如何执行的,可没想到的是,以杨天奇为首的众人,直接与齐冲对峙了起来。
两方朝臣直接陷入了争议之中,他便是天子也不好独断专权,但眼下林如海的一席话,却是让他心中有了一丝紧迫之色。
林如海老持稳重,不会胡乱言语,若江南的土地兼并,吏治混乱到了这等地步,若再不作出改变,恐怕当真会出大事……
这……
林如海双手接过戴权递过来的折子,只是阅览了一番后,顿时脸色一变。
随重新逐字逐句的看了一边,捧着折子的手微微轻颤,声音颤抖道:“圣上……此策……敢问此策乃何人所献?”
这份变革之法到底是内阁之中哪位阁臣的提议?
还是说大乾又出了一位国士之才?竟有这等精妙绝伦的构思……
“哦?林爱卿也以为此策可行?”
隆庆帝见林如海面露激动,顿时一喜,连忙问道。
林如海乃探花出身,又经扬州盐务的历练,如今早已老持稳重,不在内阁阁臣之下。
若是连他也任何这份变革之策,那更是坚定了他想要推行此策的想法了。
“是……”
林如海闻言,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激动,颤声道:“此策构思绝妙,竟能集多重考虑于一身,将所有税法归于一处,大大的节省了朝廷的人力物力,且让少地少缴税,多地者多缴税,简直妙计高明,不知是哪位提出这等天才的构思?”
天才?
隆庆帝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起来,若说天才,贾璘能以十六岁之龄,考上探花。比林如海当年还要年轻。可见其的确是不可多得人才。
称呼一声天纵之才也不为过!
“圣上……为何发笑?”
林如海见状,微微一愣,心中却是愈发疑惑起来。
难道自己猜错来了?不是阁老提出来,是哪位新进的才子?
“林盐政,此人正是新科探花贾璘……”
这时,一旁的戴荃见隆庆帝笑而不语,连忙满脸堆笑的上前答道。
闻言,林如海一愣,隆庆帝抚须笑道:“爱卿不必惊讶,此子说来还是你举荐给朕的!先前南下盐务一事,亦有他的功劳……”
贾璘……
林如海顿时一惊,随即面色古怪起来。他尚未入京之时,便已经得到消息。
贾璘不但中了进士,还是三鼎甲,原本他是应该高兴的,毕竟贾璘南下之时,他心中已经隐隐将其视为女婿对待。
但是此子……哼,他还没找他算账呢!
既然与秦家有婚事在先,为何还在扬州之时,与玉儿那般亲近。
如今这小子已经成婚,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女儿?
“原来是他,臣以为此策可行,圣上当大力推行才是!”
林如海深吸了口气,他虽然对贾璘娶了秦可卿,心中有些为女儿不值。
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的确有着惊世骇俗的才华。才十六岁,便提出这等功在千秋的利国之策。
可见此子,是有治世之才的!
倒真是可惜了……若不是已经成婚,或可为玉儿之良配!
“爱卿能如此说,倒是让朕心中大定!”
得到林如海的首肯,隆庆帝心中也是大松了口气。虽然内阁仍旧两个阵营争论不休。
但此刻,已经不能动摇他推行摊丁入亩的决心了!
否真是到了不得已之时,他作为天子,便是专断一次又如何。
“对了,还有一事,朕要亲自问你……江南的盐税案,幕后之人可有查清……”
隆庆帝忽然想到什么,将变革之时压在心中,面色严肃的看向了林如海。
“圣上……”
林如何见状,心中咯噔一声,即便是他,此时面临这个问题,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先前他边已经上了密折给隆庆帝。扬州八大盐商之首的江家,勾结户部官员贩卖私盐,罪不容恕,但这其中牵扯最大的,还不是和江春来往的朝廷官员。
最大的反而是……
“戴权……”
隆庆帝眼睛一眯,环顾左右看向了戴权,戴权立即明白过来,屏退了左右。
林如海见状,这才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份折子,转而提给了戴权,由其转交到了隆庆帝手中……
御书房内,针落可闻,隆庆帝摊开折子,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一旁的戴权更是一阵心惊胆战,不敢说话。他还是头一回从天子的脸上,看到这般愤怒之色。
“啪……逆子……”
隆庆帝将手里折子甩到了地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不定。戴权战战兢兢,躬身在旁,脸颊上不自觉的流下冷汗来。
能够让隆庆帝这般愤怒,毫无疑问,这牵扯其中的只有四位皇子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了……
良久。
隆庆帝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林如海,深吸了口气,稳定住自己情绪。淡淡的说道:“爱卿舟车劳顿,辛苦了,暂且先下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
林如海闻言,连忙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出了御书房。
见林如海的身影走远,隆庆帝脸色再次阴沉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戴权,戴权吓得连忙躬身……
“去,拟旨,下令废除户部侍郎刘玉春,户部司郎中周豫……”
“此外,让林如海暂任户部侍郎一职,赏赐其京城宅院一座,侍女仆从数名,金银玉器两箱…绢帛二十匹…”
“是……”
戴权闻言一惊,连忙点了点头应下。
林如海本受到圣上信任,巡盐多年,如今除了盐税之弊,理应受到重用。
这一下直接从巡盐御史到了户部侍郎。足以惊动朝野了!
“还有,下旨,召大皇子陈冲入宫……”
隆庆帝森冷的声再度传来,让戴荃不由得脊背一寒,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连忙躬身应道,快步往御书房外去了。
神京城。
一处宅院之内。
内阁几位阁老,兵部侍郎梁宽,以及杨党的一干人,此刻纷纷聚集在客厅内。
为首的太师椅上杨天奇眼神微微眯起,扫视着众人。
“杨阁老,此次的变革之法,狠辣至极,若让其推行,岂不是伤了我等的根基?”
这时听着几名阁老争论不休,兵部侍郎梁宽,早已安耐不住,皱着眉头大声嚷嚷起来。
他们这一脉的武人,大都是隆平一脉的勋贵,家族之中拥有田产不在少数。若是让变革得意推行,这不是动了他们的命根子吗?
“是啊,几位阁老,这不知是那个混蛋提出来的,这不是要让我们去交税吗?”
此时,另外一名杨党官员也忍不住站了出来,摊丁入亩之策,革的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的靠着祖上或者自己权力谋取来的田地,本可过上奢靡的生活。
但若是凭着田地的多少来交税?他们岂不是要亏死!
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政策的推行?
“哼,圣上重用李子正等人,如今若是让此策推行,我等将来哪还有立足之地?”
一名内阁阁臣皱了皱眉头,出声说道。
他那日可是亲眼所见,李子正与齐冲二人,力图推行这变革之策,圣上似乎也隐隐有些支持,若不是杨阁老站出来阻挠。
只怕此事难以挽回了!
“说来说去,眼下我等还需早些像个法子才是!莫要等到此策真正推行,到时恐无力回天!”
“……”
客厅内,众人再次陷入了争论之中。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快步走了进来,来到杨天奇身侧,小声的耳语了一阵,杨天奇顿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消息可是真的?”
“宫里已经传出消息,圣上让林如海任职户部侍郎一职,此外,还有一则隐秘消息……”
那官员看了一眼杨天奇,以及众人,脸色微微犹豫了几番,最终出声说道:“咱们的眼线得到消息,这摊丁入亩之策,原来并非李子正所提,而是其弟子贾璘……昨日圣上还特意召见其入宫问策……”
此言一出,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贾璘?哪位十六岁的新科探花……
在场几名阁老,包括杨天奇在内,对于那名少年探花,还是映象深刻的。
毕竟殿试之时,天子便对其文章颇为称道。
但可惜,此子乃齐冲举荐,与他们这一脉的天生相冲。如今那摊丁入亩之策,竟是此少年所提?
众人相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之色。
杨天奇也是如此,贾璘此人,先前剿灭鸡鸣山盗匪,南下又协助林如海理顺盐务,如今更是提出这等厉害的变革之策。
即便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确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可惜了,这等人才,竟不能为我等所用!”
杨天奇抚了抚须,眼中闪过一丝感叹!此子才十六岁,便能提出这等惊世骇俗之策,将来若是等他成长起来,朝廷之中,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是可惜了,不过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留之何用……”
此时,兵部侍郎梁宽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贾璘这少年出身贾家,与他们天然敌视。
如今更是提出这等劳什子变革,要动他们的利益。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要找机会除掉才是……
“暂且不提此人,诸位还是想想,眼下如何应对?”
一名阁老此时微微叹息了一声,将话题引了回来,不管变革之法是谁提出的,既然此时已经提出来了。这个时候他们该想的,是如何阻止其推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