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祝明月欲言又止,俞丽华问道:“有什么为难事?”
祝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听说夫人把那日的稳婆送进京兆府了?”
俞丽华笑道:“如今消息这么灵通?”
变相承认了就是她所为。
祝明月叹息道:“哪是呀,京兆府把婉婉的徒弟叫去问话。”
俞丽华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两个小娘子无辜受牵连,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祝明月直言,“没受什么委屈, 只是摸不着头脑。”
俞丽华略带愧意,“终究是我们的不是,未曾料到会牵连到她们。”
随即转头对陈灵芝吩咐道:“你稍后准备两份礼物,挑些小娘子们喜欢的物件。”
陈灵芝点头应下,“好。”
俞丽华再同祝明月说道:“你带回去,算是我给她俩的赔礼。”
祝明月却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这如何使得?”
俞丽华坦诚道:“她们本是来救我母子性命的,却平白受了一场冤枉。这份情,我怎能不报?”
祝明月问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俞丽华苦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体面事。”
祝明月不同意这一说法,“世人都是从女人胯下而来,何来不体面之说。”
俞丽华脸上浮现微微笑意,“你这话说得真熨帖,但不是这个缘故。”
祝明月也不追问,留待俞丽华慢慢道出。
月子里忌大悲大喜,但俞丽华早已过了最初的愤怒与激动,经过数日的平复,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出。
俞丽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大郎出生后,家中原本供奉的稳婆告老还乡。我年届三十,也没想再生,哪料到就怀上了呢。”
“因着年纪大了,就思量多保养一些,稳婆是重中之重,终于找到了两个在官宦人家颇有名声的。”
俞丽华的语气中满是愤恨, “哪知道她们差点把我折腾到鬼门关。”
祝明月迟疑道:“这是为何?”
俞丽华冷冰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陈灵芝气愤不已,“姐姐当日压根没有难产,小郎也并非脚先出来的。”
祝明月惊讶得瞪大眼睛,那些隐隐地违和感终于能说得通了。
陈灵芝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她们故意这么说,还折腾姐姐,让她没了力气,险些一尸两命。”
两个稳婆看胎多次,早把俞丽华身边有没有人懂接生摸明白了。
俞丽华再是经产妇,也只生过两胎,身边的老嬷嬷又如何能与这些一年四季经手上百个胎儿的专业稳婆相比。
最贴身的位置只有两个,产道就那么大点哪能时时看明白,到底是头还是脚。
俞丽华本人痛累交加,恐怕也分不清具体情况。
恐慌情绪传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难产了。
除非范小郎立刻落草,才能让稳婆的谎言不攻自破。但他那会偏偏想多在娘胎里待一会。
于是俞丽华平白遭了一通“正胎位”折磨,稳婆做戏过了火,反倒让她失了生产的力气。
要不是俞丽华身体底子好,在王玉耶打孩子时有了反应,奋力将孩子生了下来,稳婆就真准备动剪子了。
祝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她们到底为了什么?”
产妇顺顺利利生下孩子,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最期待产妇母子平安的,不该是现场的稳婆吗?
俞丽华想起来都呕得慌,冷笑道:“我们母子几人的性命前程,就只值一些钱帛。”
稳婆哪怕把刀架在俞丽华脖子上威胁,范家都能立时拿出千金来换,但她们偏偏只想多要一些赏赐。
祝明月恍然想起,那日武兰惠的确说过,事若平安,必有重赏的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也会生出妄心。
陈灵芝面无表情道:“承嗣子奖励最重,当家主母生育亦有厚赏,若是人口兴旺之家,就没什么油水。”
俞丽华占了当家主母一条。
女子生产本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还要被黑心稳婆当做“人质”,捏在手中,索要重赏。
陈灵芝越复述越气愤,“就因为生产过程中若出现意外化险为夷后赏赐愈丰,她们就频频制造意外,不仅能获得丰厚的赏赐,还能收获不菲的名声。”
就这样一步步从市井坊间走到了朱紫高门。
“循着她们过往接生的案例,居然三分之二在生产过程中发生过意外,大多都化险为夷了。”
没熬过来的,就全当命不好了!
女子生产怎么可能有如此多难产的案例。
俞丽华月子中本就情绪不稳,此刻泪水夺眶而出,“我堂堂正三品诰命,生死荣辱竟毫无尊严地操纵在两个市井闲妇手中,成为她们索要财贿的人质。”
除了那些天生血脉尊贵的王孙公主,少有女人的诰命比俞丽华更高,尤其在她的年纪。
哪怕当初在牛家,差点成为卫王的俘虏,俞丽华都没觉得这么屈辱过。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俞丽华恨不得手刃那两个稳婆。
难道还要感谢她们心不够狠,没有把她的儿子憋死,没给她一剪子吗?
但理智告诉她解得了一时气,却后患无穷。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此事翻出来就是攻讦范成达的现成理由。
更可怕的是让人无端揣测范小郎的身世。若清清白白,俞丽华又何必把接生的稳婆灭口?
为了永绝后患,俞丽华一不做二不休,将人送进了京兆府。全程有范家的人看着审问,严格把控稳婆的口供,不至于露出俞丽华的隐私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