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达双眸微微泛红,血都快冲到脑子里了,紧咬牙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范成明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拿起供桌上那壶沉甸甸的酒液,动作流畅而决绝地将它倾倒在了香炉之中。香炉中原本袅袅上升的香烟,此刻被冰冷的酒液浇灭。
因为有些香料有惑人心智的效果。
范成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吴越身上,伸出两根手指,语速急促地问道:“七郎,告诉我,这是几?”
吴越轻轻张口,“二。”
段晓棠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缓缓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地覆盖在那名已经逝去的宫女身上,为她冰冷的身躯增添几分温暖与尊严。
她的外袍被人粗暴地剥去,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青白的色泽,如同冬日里被雪覆盖的枯枝,无法判断死去的具体时间。
最醒目的是脖子上的紫色淤痕,她是被人掐死或者勒死的。
他们之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声沉闷的响动,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正是尸体从柜子中滑落时所发出的声音。
吴越好奇地转头,亦或是直接打开了柜子,发现了里头的女尸,那张曾经鲜活的面孔变得冰冷而僵硬。
三人绝不怀疑这是吴越的手笔,位高权重,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他从来不是急色的人,何必在这紧要关头管不住。
再者吴越脑子清楚,身手可不利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掐死一个女人。
范成达很快镇定下来,理清思路,“稍后礼部会来引导世子更衣……”
自然而然,会有人打开这个柜子,发现里面的尸体。
最险恶之处,就是这个宫女的外裳被剥去。
任谁看到这幅景象,都会猜测她生前遭遇了什么。
吴越热孝期间,继位仪式之前,和一个半裸的宫女共处一室,事后人还死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范成明夜夜和吴越同床共枕,护卫的作用微乎其微。
很难说,除了陪伴和暖床的功能外,有没有防人爬床的意思。
但他们现在遇上一个比普通女人更麻烦的群体。
宫女位卑,哪怕吴杲不曾踏足并州行宫,一生不睹君王面,她也是吴杲名义上的女人。
吴越若真看上宫女,吴杲恐怕也不会在意,随手赏了便是。
但现在人死了,死前衣衫不整。
轻则几方争执下来,耽搁吴越册封的吉时。风声传出去,被扣上不孝、不堪大用的帽子。
重则上纲上线背上藐视皇权的黑锅,不断上折自辩,亲王位不会飞了,毕竟吴岭功高,没有其他儿子做继承人。
但吴越的威信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能否守住在并州的南衙四卫军权也充满了变数。
背后的布局者手段真够恶心,一般人想不出这么下作的招数。
范成达脑子飞快转动,猜测这是何人的手笔。
南衙诸卫的巡防只在外围,不可能伸手行宫内让吴越斋戒的殿宇,更别提接触到宫女。
背后谋划者不知何人,但能做成此事的无非三方。
留驻行宫的官员、太监和宫女他们有着最直接的接触机会。参与布置仪式的宗正寺和礼部官员最可能了解行宫内部的布局与安排,以及仪式的薄弱环节。
要求不高,只要是杀死一位宫女,将她的衣衫剥去,塞在这处吴越将独自斋戒的殿宇内。
南衙和王府护卫无法入内清查,但行宫内诸多官员不曾在吴越入内前将所有隐患排查清楚,工作疏漏是必然的。
若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刺客又如何。
而现在,这具尸体比刺客还麻烦。
吴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与理智,沉声吩咐道:“范二,无论用什么办法,不要让人查到这里来,拖到仪式结束。”
若想将这具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么借口宫女失踪,亦或有人调戏宫女,一路搜索找到这里。
要么稍后官员宫女入内,有人“无意”打开这个柜子。
段晓棠的眼神落到被披风遮盖的女尸上头,问道:“然后呢?”
吴越声音笃定,“刺杀王驾。”
谁跟你玩风流韵事,要的就是上纲上线。
吴越不是要让范成明背锅,而是拖延时间,等他顺利继承王位,成为凌驾于并州所有人头上的亲王。
现在并州与他地位等同的有吴岫和白隽。
嗣王、郡王、国公均为从一品。
不论二人立场如何,一个有辈分,一个有资历,势必对他形成钳制。
但吴越继承王位后形势截然不同,攻讦一位亲王非同小可。
在他继位之前发现尸体和之后发现,意义迥然相异。
范成明深知责任重大,点头道:“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出门。
段晓棠俯身将披风掖紧了,重新将宫女塞回了柜子里。
接着和范成达一动不动,守在柜门前。
不远处吴越重新跪回蒲团上,眼前是被范成明一壶酒淋灭了的香炉。
在外等候的众多将官,只见几息后范成明独自出来,心中疑惑不解。
范成明走到自家队伍里,大喇喇问道:“谁带了金子?”
薛留和孙安丰各从身上掏出来一块。
还是这种有身家背景的才可能带。
范成明毫不客气地收下,“记世子账上。”
吩咐道:“你们把这看紧了,别让一只苍蝇飞进飞出。”
转身道:“华清,走,我们去办事。”
靳华清一头雾水的跟上去,不知范成明在盘算何事,只见他在四处张望。
问道:“将军,找什么呢?”
范成明低声道:“宫女。”见对方满面震惊,补充道:“给你寻身行头。”
恰时从远处走过来一队捧着酒盏器具的宫女。
范成明上前拦住,宫女们见状缓缓退后,双方都避嫌得很。
宫女垂首道:“大人。”
不知范成明是何人,但认得他身上的绯色官袍。
范成明微微上前一步,逼近道:“本将军看你身上御寒的袍子不错,买了。”
一块金子应声落在宫女手中的托盘上。
宫女震惊的抬起头,世间哪有买宫装的道理。
这是行宫,不是外头的绸缎铺。
范成明换一副阴冷的神色,再在托盘上扔下一块金子,“怎么,嫌少?”
手指穿过酒壶的壶柄,酒液倒在托盘上,“再往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没钱了!
宫女瑟瑟发抖,“婢子脱便是。”
宫女的外袍本就是为御寒而着,若进燃了火盆的屋舍内,大抵也是要脱的,只是被逼当着两个男人宽衣解带,心里有些过不去。
宫女将托盘交给的同伴,颤颤巍巍将外袍脱下来,叠好交到范成明手上。
范成明“大慈大悲”地挥手道:“走吧!”
一众宫女连忙上前护住失了御寒衣物的同伴下去添衣。
不住安慰道:“好歹得了两块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