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岭身上没检查出猫腻,不代表河间王府其他人的死亡是“正常”的。
吴岭身居高位,防身立命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加之周遭守卫森严,想要悄无声息地对他下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较之下,冲吴越这种“小趴菜”下手,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林婉婉和姚南星低头收拾器具,其他人则忙着为吴岭整理遗容遗表。
吴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林娘子……”
林婉婉毫不客气道:“挖坟掘墓的活,我不接。”
吴越既然有了怀疑,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吴岭身上第一个排查,很难说他不把主意打到已经入土为安的兄长们头上。
范成明激动道:“七郎,你可不能犯糊涂。”
哪怕吴越继任河间王,他也不能动高阳原上的王府墓地群。
脊梁骨得被人戳死。
吴岭得以被验看,全因为他新丧不久,且众人大多不接受他的忽然离世。
吴越保证道:“绝无此意,只是想说,让彦方带你们下去休息。”
他是想心里有底,但不至于去打扰兄长们死后安宁。
林婉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歉意道:“哦”
师徒俩乖顺地跟着陈彦方离开。
范成达趁机将范成明支开,“二郎,你去外头看看,冯四他们把东西带回来了吗?”
段晓棠留在院子里把守,室内的活人除了当装饰的陈锋,便只剩下了吴越与两位大将军。
范成达试探道:“王爷的遗信,世子可都看完了?”
吴越点头,“嗯。”
杜松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急切道:“明年开春后如何行事,总该有个计较。”
吴越听言语,想来吴岭生前和他们商议过。
“二位大将军怎么看?”
杜松沉吟道:“并州空虚至此,若不将突厥的势头按下去,往后年年边关皆有烟尘。”
这是从公出发。
范成达咬牙切齿道:“若不能狠杀突厥,我心难平。”
这说的就是“私”心了。
吴岭因旧伤复发而亡,但在范成达看来,他是被并州、元家、突厥“累”死的。
不报复回去,此恨难消。
吴岭在大吴的地位,是突厥三个水货继承人能比的吗?
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何况这次三条大鱼,一个都没有逮到。
明年反攻突厥是吴岭的提议,不仅给吴越留了话,还在给吴杲的遗折中提起。
一来并州空虚,若不将周边的突厥势力拔除干净,往后边患不断。
二来吴岭攻伐突厥有功高震主之嫌,吴越却没有这般顾虑。
若并州大营实在不堪用,单领南衙四卫出征亦可。
名为四卫,但左骁卫和左候卫建制不全,加起来堪堪三卫有余。
不论战事大小,只要吴越征突厥有功,立功报父仇,回朝更能站稳脚跟。
他已经没有父王遮风挡雨,只能自己立起来。
吴越沉吟道:“父王既已定策,但细节处尚需仔细思量。”
也就是说他同意征突厥。
因为吴岭对征突厥的态度非常灵活,大打小打皆可,总之一定要保持扩张的姿态,决不能龟缩在并州防线内。
吴越问道:“并州大营可用吗?”
外头看并州大营是残兵败将草台班子,但对突厥人而言,他们才是精锐。
南衙诸卫多在内地平乱,和突厥人交手不多,深入草原作战颇有难度。
杜松苦笑摇头道:“难说。”
突厥若是打过来,他们定是奋起保家卫国。
但能否在伤筋动骨的前提下,撑着一股气打出去,尚且是未知数。
杜松:“下任并州大营主将可有计议?”这个人选主攻还是主守至关重要。
吴岭可以同时把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捏在手里,但吴越没这份本事,势必要找个人来分权。
而且他向来的风格,就是不乐意和地方打交道。
除非真“打”起来。
吴越摇头道:“难以抉择。”
后堂密谋大事,前头则是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并州地头蛇颇多,王氏献了棺木,那你家联系香烛纸钱,我家请和尚道士念经超度……
大家大族红白事都是办熟了的,各司其职便是。
亲王丧仪非同一般,但吴岭遗命俭办,就按照并州的规矩来。
王家的金丝楠木棺木送到,众人齐心合力将吴岭送到他金碧辉煌的“新屋子”里去。
南衙诸将护送披麻戴孝的吴越到前厅,正式对外宣布吴岭薨逝,暂由其世子统领并州诸事。
兵荒马乱间,段晓棠由着人在腰上系了一根麻绳腰带,和另几个能说会道、精通丧仪的将官,一起陪在吴越身边,免得显得人丁单薄。
杜松等人本还担心吴越年轻,可能会在丧仪上出纰漏。
转念一想,这些年南衙诸人没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段晓棠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吴越身后陪跪,有客人来时,起身还礼。
每个人在这场突然成形的剧本中认领一个角色,倾情演绎。
唯独段晓棠在其中像个小丑,格格不入。
吴岭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上司,令人敬佩的上司。
不似吴越有父子血缘牵绊,也不像范成达等人有多年上下属情义。
伤感有之,但更多考虑的是现实问题。
段晓棠不是愣头青,知道不能在丧仪上被人抓住把柄。
愣是陪着跪了一下午,傍晚起身时,连路都不会走了。
范成明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回房休息,喋喋不休道:“你是真没跪过呀!”一点经验都没有。
本来指望段晓棠在吴越身边当个保镖,瞧这架势,相当于自废武功。
段晓棠苦笑道:“那我明天回营整顿兵马行吗?”
范成明斩钉截铁道:“这时候我们必须陪在七郎身边。”
很快有了主意,“明儿你、彦方去和陈统领交接,把这宅子的布防安排起来。”
让段晓棠做迎来送往地活计,反倒会闯出乱子。
“你的位置让长生和温六轮换着来。”
其他的“陪客”可以轮换,唯独吴越只能一个人撑下来。
从长安疾驰到并州,再接连熬下来几日,说不定会把身体拖垮。
大家大族子孙繁茂的优势,就在这时候体现出来了。
至少人家有轮换的余地。
范成明离开后,段晓棠让曹学海去打盆热水来。
今晚不热敷一下,明天这腿就算废了,别想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