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那位世叔没犯多大罪过,只是碰巧家业在此处没得选,只得和叛军虚与委蛇。
柳嘉祯那封劝降信到得正是时候,忽的一下人被下狱,虽没来的及“拨乱反正”,但自身的立场明明白白,和乱军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范成明不想一杆子把人打死,这法子往后还有用处。现在把人抄了是能得一笔钱帛,但往后的工作难开展。
绛汾两州的士族豪强就得想想,会不会被两头杀?朝廷的信誉一点都不高,经不住一两次消耗。
柳星渊长舒一口气,世叔还是世叔,证明河东柳氏的面子,在朝廷和地方都吃得开。
柳星渊:“范将军,不知我可否去拜访世叔?”
范成明:“去吧,没事,多宽慰老人家几句,太平县已经太平了。”两卫和地方的关系需要润滑。
柳星渊明白意思,笑道:“我会与世叔转达的。”
段晓棠百忙之中,不是推辞,她是真的很忙,收到杜乔求见的请求。
段晓棠:“请他进来。”以杜乔谨慎的性格,不可能的冒冒失失做出不合理的举动。
杜乔进入临时征用的帅帐,眼睛微微愣神。他不是没见过段晓棠穿甲,却是第一次见她战时的模样,甚至这已经算是战后难得的休整时间。
没带头盔,头发团成一个矮髻,额前几缕碎发落下,凌乱缺乏美感。肤色称不上白皙,唇上微微有些干皮……整个人刚毅而果敢,稳健而威严。
忘记她的性别,只知道面前的是一位南征北战的将军,或许这就是她本该有的模样。
段晓棠省去寒暄,“有事么?”
杜乔气定神闲道:“我打算留在太平县,担任太平县尉。”先下手为强,为自己挑一条更适合的道路。
段晓棠眸光一沉,肃然道:“怎么选了这个地方。”以世人的评价标准,太平县算不得好位置。
杜乔微微一笑,“就当这个名字兆头好吧!”
大吴州县名字难道有兆头不好的吗!
杜乔仔细考虑过附近几个州县的优劣,论实力太平县排不上号,但也有他地及不上的好处。比如地形气候适合红薯种植,比如本地没有实力庞大的豪强士族……
段晓棠知道杜乔必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不解,“怎么选个县尉呀!”
县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治安缉盗,杜乔的身体素质能在盗匪面前逃脱就谢天谢地了,还缉盗呢。
如今百废待兴,官缺严重,明明可以选一个更偏文职的岗位。
杜乔心知段晓棠不大关心地方官阶,解释道:“以我的当前的品阶,只能任县尉。”是他不想做县令、主簿、县丞么,是做不了!
段晓棠:“玄玉他……”
杜乔:“他是京县尉。”
段晓棠知道自己常识亟待补充,转移话题道:“那些藤苗呢?”
杜乔:“在后头,明日就到了。”
后面还有一支辎重队伍,前有段晓棠后有庄旭照顾,杜乔在行营勉强吃得开。他说要把段晓棠当念想的红薯带走,辎重队伍看在两位上司的面子上,帮忙捎上了。
只是庄旭有些奇怪,祝明月千里迢迢给段晓棠送来的红薯花,眼看见不到它开花结果酿酒,转送给杜乔。杜乔偏偏要带着这一堆充满纪念意义的沉重东西赴任。
杜乔的解释倒是无赖,“睹花思人,往后酿酒,何乐而不为。”
说起来环环相扣,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随意干涉他人的决定是成年人之间的界限,尤其杜乔这类很有主意的人。
段晓棠帮不上其他忙,只能道:“目前太平县内的民政由唐高卓负责,你们是老相识,待会找他便是。”
送杜乔到门口,沉声道:“保重!”
杜乔回应道:“你也保重。”我们都该有光明的未来。
另一头为表诚意,柳星渊柳琬共同上门拜访兼安抚某位世叔,说起来他们之前并未见过,两家没多少利益干系,不过是偶然认得柳嘉祯而已。
偏偏柳嘉祯想起这位数面之交朋友的籍贯家世,秉承着不管有没有枣打一杆子再说,欣然给他写了一封招降信。
若不知根底的人只看信上情真意切的文字,还以为他们有多深厚的情谊呢。
初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时候,“世叔”都快骂死柳嘉祯了。他只想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里保全性命和家业。苟了那么久,两卫能否攻打进来不知,但他马上可能死在乱军刀下。
哪知道城外的军队不讲武德,说打就打。没来及上刑场在牢里晃一圈就被放出来,由此洗脱“污名”,看来有些牢狱之灾不是不能受。
此时对两位远道而来的世侄自然和颜悦色,倾尽一切表达友善。
返程路上兄弟俩并骑,柳婉眸光一沉,“七哥,世叔所托之事,我们不能做,至少不能由我们出面。”
说来简单,那位世叔担惊受怕惯了,已成惊弓之鸟,迫不及待想找一根大腿抱上。
柳家兄弟是柳家下一辈的顶梁柱,但长辈尚在,实际没多大能量,于是目标转向已成一方独立势力的吴越,虽然根本没见过,连吴越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投献的法子无非几种,那位世叔刚好有一位女儿正当年华,模样也标志。说是陪送一份不菲嫁妆,实际就是送给吴越的私财。
正室做不了,连侧室都难指望,大约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室。但能和河间王府牵上线,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柳家兄弟中间牵线搭桥,好听点叫保媒拉纤成人之美,难听些就是老鸨拉皮条。
柳琬倒不是顾忌名声,说到底他们这些世家男女外表光鲜,但谁的婚姻又不是一桩买卖呢。无非是出卖得好看还是难看的差别。
他回乡晚些,没亲眼见证段晓棠口出狂言的时候,但“笑话”听过不少人转述。
我们拿的那点俸禄,还包括卖身?
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