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过了恢弘宽阔的主要由巨大管和罐构成的车间,来到了另一系统部分。这部分像一条大河一样,浮空岛下面全是水,发着紫色光的水,能看到水的尽头的金属陆地,但那也是目力能及的尽头。这里温度很高,使他们不得不尝试解开衣服纽扣来驱热。没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色,因为全是水。
“这里?”吴鸣矢口一问。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循环水的水池?这座岛上没有淡水资源,需要将海水转化成可饮用的淡水。”韦伯斯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如果能启动‘大蓝蜻蜓’号探测一下就能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们显然不会同意的。”
吴鸣没有求知的欲望,他只随口一问而已。可韦伯斯显然不认可自己的猜测。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建起一座蓄水池。
他们继续向前飘行。队友们也纷纷凑到栏杆边上来,准备好接下来丰富他们的见识。因为实在无事可做,除了跳下去之外。
很快他们离开了水区域,来到了无土栽培的植物的世界。地面上其实是有土的,不过植物都在金属架上,它们的根茎都扎在白色的塑料袋中,如果不是有牌子写的“无土种植园”的字样,可能谁也不会想到这些植物并未扎根在土壤里。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水星就见到吴鸣的脸色苍白的不正常,她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会不会是病毒死而复生了?而她得到的回应只有“没关系”三个字。吴鸣当然不是身体不适,他对疼痛有着麻木般的耐受力;他却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精神紧张,心跳加速等反应。这让他心口堵得慌,总感觉到惶恐不安。
“下面那是什么?”吴鸣问,问谁都可以,他的声音略显压抑。
“植物啊,我看看——”水星探着身子努力向下张望,然后将自己能尽力辨识到的植物的名称念给吴鸣听,“很大的苹果;很大的黄瓜;很大的——哇,这土豆是挂在树枝上的;还有还有,又粗又长的麦棒;比我胳膊还长的玉米;那边还有红红的一片,不知道是辣椒还是西红柿——”起初水星念的虽然惊奇但还在正常范围,然而接下来的几句话便让吴鸣找到了令他心理不适的源头,“像手臂的苦瓜;像腿的香蕉;像宝宝的红薯;像——”渐渐的水星也不在念下去了,她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好像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不,只有耳鸣声还在长鸣个不停。
长时间的静音的压抑终于有人受不了了。韦伯斯低低地说,似乎在纠正水星刚才话里存在的问题,“那不是挂在树枝上的土豆,那是向下破壁后暴露在空气中的土豆。”
四周传来沉重密集的呼吸声,就好像韦伯斯挽救了许多缺氧的人一样。
“它们生长的养分是人吗?”吴鸣问。
“也不一定,这种改良的农作物可以种植在任何腐土里、垃圾上。他们生长很快,产量很高,生命力顽强,仅需要少量的日照,也不用悉心照料。下面的黄色土壤大概率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有可能来自其他类地行星。”
“他们食物很缺乏吗?”有人问。
韦伯斯也没确认是谁问的,便回道:“在这里?不不,是为了星际移民。如果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而一时间又找不到完全适应我们生存的世界,那么食物和水就是头等要解决的大事。这里还有一些农作物,是连我都要为之惊讶的科学产物。那些玻璃内,”韦伯斯指着在货架般的植物丛林中突兀停放的玻璃箱说道:“那里是低氧低温的环境,里面丑陋的怪东西就是一种可以在低氧环境下正常生长的农作物,然而它的果实竟是重要碳水化合物的丰富来源;此外它的根茎含油量也相当高,是对我们健康有益的单不饱和脂肪酸。我们叫它为果卵,因为它看起来就好像被人揉成一团的又肥颜色又繁杂的一堆幼虫。它只有完全变白后才能长熟,可以直接入口。有些干涩,味苦,不过入喉后清凉的果汁会润滑你的食道。”
“你不要介绍的这么详细。”水星抿了抿嘴唇,但绝不是因为馋而分泌的唾液,而是因为恶心。她看到那些果实好像真的在动一样,和脸一样大的,就好像五颜六色的团在一起的虫子在拼命往里钻一样。
“果卵已确定为是一种植物,它即是水果也是蔬菜。如果你们想看一些奇特的,也有长在根茎上的鲜活的蛋白质。”
“你不用再说了。”吴鸣还是拒绝了,他有点儿头疼了,脑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些不堪的画面。
“我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韦伯斯本想要辩解一下,但看到吴鸣和水星两个人有默契地捂住耳朵也就不愿意说了。至于旁边好奇的目光,韦伯斯无视了他们。已经引人不适了,再说下去就令人讨厌了。
可以判断,这里是种植园区,它主要栽培一些改良作物,先不说长期食用改良品有没有坏处,至少在韦伯斯说的那种极端情况下,首先保障生存才能有条件关注健康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吴鸣眼神不好使了,因为有一些种植物的确是长在腐烂的肉块上的,正如水星看到的那样,有一些克隆和复制体不免出现基因缺陷等问题,这样的销毁方式也能用尽“他”不幸的人生的最后一点点价值。
在快要离开种植园区时,已经是大片的荒漠的地界,他们竟然看到了一些山洞和简单的石头屋。在一个明显的聚集地,他们见到了一些不穿衣服的野人,那些人拖着从遥远荒漠中收割的装有食物的木篓,好奇地打量着天空上飞来的巨大浮空岛。
韦伯斯继续介绍道,这些人有可能是备用的养料,甚至不需要有残酷的监官,他们中若有人因病去世,就会被其他人抬着丢到种植园里。可能是害怕吴鸣动了恻隐之心,韦伯斯说被送到这里自生自灭的人,已经确定患有无法治愈的先天性恶性病,其中最幸运的也活不过一年。可吴鸣分明看见,那群人中还有光腚爬行的小小孩,这使他心口愈发堵塞。
“你们到底他妈在干了些什么!!”吴鸣在内心里咆哮着。
队友韦伯斯是好人吗?明显不是,但他是单纯的坏吗?也不是。理智来说,韦伯斯只是“其他人”。他向吴鸣坦白了一切,在那时吴鸣的感知还非常敏锐时,他确定韦伯斯没有撒谎。那么他这种人就已经是见惯生死的老将了。他的人生并没有因“老”而变好,反而也是一位被抛弃的可怜虫,没有泯灭人性,没有变成愤世嫉俗的人,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已经算是很有理智了,毕竟他曾经历了一段至暗时刻。
吴鸣虽然很愤怒,但他的冷血的性格又一次冒头了;他好像个僭越的旁观者,愤怒的也是他,冷静的也是他。相对比韦伯斯,吴鸣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无情的人,最没有人性的危险分子。他知道他此刻能救下他们,最起码能给他们一个“入土为安”,而不需要变成任何植物的养料。但浮空岛经过了他们,直到将他们甩到身后,吴鸣也始终无视了那些渴望而可怜的目光,无视了小小孩充满好奇和兴奋的眼神。
“该死!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吴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