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道:“你再吃一点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杨婉玉无奈笑着说:“怎么?我现在吃饭都得像你被押着吃药一样啦?”
而后又道:“我就是太累了,一时没缓过来,而且也不是很饿,放心吧,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着自己?半夜饿了还能起来自己找吃的,你别想太多。”
沈安言就没再说什么。
杨婉玉放下了筷子,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让人收拾好剩下的饭菜后,就推着沈安言去了后花园那边的亭子。
她在旁边坐下,等着下人送上热茶后,倒了一杯给沈安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吹了吹,一口一口慢慢饮着,看着还挺惬意的。
好一会儿后,才看着沈安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安言犹豫着,试探问道:“婉婉,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吗?”
他很少这样去问谁,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因为他习惯了在做事之前就思考好任何事情,杀了那三个人渣的确是随心所为,但也只是为了让萧景容和小皇帝更放心他罢了。
他这般鲁莽,这般做事不顾后果,甚至还敢在天子脚下这般羞辱朝中官员……虽然也有不将小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但这样的目中无人,更能让人放心。
小皇帝和萧景容更放心他了,他在睿国才能更自在。
可杨婉玉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他自己忽略了什么,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沈安言能感觉得出来,杨婉玉对他的担忧,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杀了三个人。
所以顿了顿,他垂着眸子,捏着自己的手指,又问道:“我是不是……心理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而杨婉玉自然也知道他是这样的打算,所以也没想好要不要跟他说那些话,或者……应该怎么跟他说。
而沈安言能主动问这些问题,她其实是很开心的,这意味着沈安言也能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那情况就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其实我对心理学也不懂,连医术我都是在这个时代现学的,”杨婉玉说道,“但是阿言,如果不看我的反应,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吗?”
沈安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很努力控制自己的反应。
因为他的确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他还是问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我难道不该杀那三个人吗?”
杨婉玉眼底露出复杂的情绪,“那你觉得你该杀吗?他们该死吗?”
沈安言沉默了。
杨婉玉调整了一下坐姿,也用眼神遣退了四周的丫鬟和下人,认真看着沈安言道:“既然话题都开了,今天这个气氛也很合适,我们就好好聊一聊,好吗?”
沈安言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杨婉玉就道:“阿言,我现在不想去评价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如今活在这个时代,走错一步就有可能没命,你谨慎也好,残暴也罢,只要是为了自保,你做什么我都能理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也学会了用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和安身立命,我们也打从心底里觉得谁阻拦了自己的路就应该杀谁,那我们跟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安言怔住。
杨婉玉继续道:“我们要强大起来,就是不想再受到这个时代的束缚和迫害,但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而我们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着能在这个时代活得更自在些,而不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重话,“……而不是杀掉那些恶徒,然后坐上他们的位置,成为比他们更恶的人。”
沈安言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眼神又很快变得迷茫。
什么意思?
难道他现在……跟这个时代的恶徒一模一样吗?
“五年前,你没离开睿国之前,也曾在齐王府被人欺负羞辱,但那时你是怎么做的?现在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
“你那时候也能杀了他们,因为你也确信就算自己杀了他们,萧景容也能为你解决一切,但是你没杀,因为你觉得他们罪不至死,因为你对生命还是心怀敬畏的,可如今,你手中的刀在面对人命的时候,已经学不会怎么犹豫了……”
杨婉玉不是想要沈安言成为一个圣父,遇到那些伤害他的人,自然还是应该还手的。
但如果屠戮人命成为了一种习惯,谁伤害我欺负我,无论情节是否严重,我都一定要他的命……那这样的思维迟早有一天会让自己变得更为冷漠,甚至丧失人性。
沈安言蹙眉道:“可是他们没杀我,却不代表没杀别人……”
杨婉玉就道:“如果你要按照这样的思维去评判一个人是否该死,那么现在生活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你和我,我们都该死,我们谁的手中不曾沾过鲜血?谁又敢保证自己一定没在无意间伤害过无辜之人?他们三个确实可恶,但是可恶的只有他们三个吗?那些可怕的犯罪,在你我没看到的时候,又曾上演过多少次?”
那三人确实可恨,他们有错,但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和阶级制度也一样有错,如果非要用现代的思维去评判这里每一个人的对错,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死!
这是一个乱世。
在乱世是无法讲道理的。
也无法用寻常的制度去评判。
她说道:“今天你觉得这三个人有罪,所以你杀了他们,明天你觉得那三个人也有罪,他们也刚好撞在了你的枪口上,然后你也杀了他们……他们的父母家人都是这个封建时代的产物,他们不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要跟你拼命,然后你又杀了他们……”
“然后呢?就这样永永远远的杀下去?每一个不理解你的人,他们都该死吗?”
“可是阿言,你想过没有,他们生来接受的就是这种思想——贵族就是比平民尊贵,奴隶就是可以随意买卖和杀害的,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庸品,她们就是得相夫教子,丫鬟侍婢就是天生命贱,被宠幸了那就是她们的荣幸……他们依靠着这样的封建制度而生存,也许几千年后,文明会逐渐进步,但你不能要求他们现在就必须人人成为道德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