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这一喊,让忠祥也回头看了过来,他急忙上前,要把沈安言送回车上,“公子,不过是几个失了智的妇人闹事,奴才来处理便可,兴许是国舅那边派来生事的,公子不必在意……”
可沈安言却推开了忠祥,红着眼眶,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几个被烧得面目狰狞的妇人走去。
她们脸上都带着被火烧伤的痕迹,有的只是被烧了一点,有的却被烧得面目全非,脖子和双手都带着烧疤,被侍卫拦着拉着,却还痛苦地哭着喊着,见了沈安言下车,她们便更加激动了。
可哪怕她们面目全非,哪怕她们穿着褴褛,甚至有些被烧得喉咙沙哑,声音也变了,沈安言却还是能认出……她们全都是那个镖局里的女眷。
有给他洗衣做饭的婆婆。
有的是镖局那几位兄弟的妻子或妹妹,曾贴身照顾他,还为许管事守过灵。
还有的……是被镖局收养回去的孤女,因无处可去,便留在镖局里帮忙洗衣打杂,对他也颇为照顾。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公子!”
忠祥企图把沈安言拉住,安抚他,可沈安言却仿佛猜出了什么,在靠近那几个被侍卫拉扯拦住的妇人面前时,忽然跪下了。
好像这一跪,他欠了太久。
即便那些妇人还含糊骂着,他什么都没听清,却也隐约猜出了什么。
其实当年萧景容跟他说镖局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时,他便心中有所怀疑,雍南王老王妃不是良善之人,既然能烧了他的宅子,害死他府上那么多的下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镖局?
可是……可是……
他没想过……他没想过萧景容会骗他!
萧景容根本没有理由骗他!
但这些人的出现,却明晃晃地在他的心尖上插了无数刀。
不仅是因为萧景容骗了他,还因为镖局真的因他出事了……
能逼得几个或柔弱或年迈的妇人跑到都城来算账,身上还带着这般可怕的烧痕……显然镖局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老王妃的报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烈,还要恐怖……
沈安言泪流满面,痛苦至极,却没发出一点哽咽之声,而那几个妇人竟也在激动和恨意中挣脱了守卫的拉扯,上前拽着沈安言的衣襟,痛苦地质问,崩溃着责骂。
“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害死了他们!”
“整个镖局的人都因为你死了,为什么你却还能安然无恙,过得锦衣玉食?!”
“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不会变成这样,我儿不会死……”
“我夫君死得好惨啊,你怎么能……怎么还能这般潇洒?!”
“你忘了,是谁救了你吗?若非为了你,那么多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全没了?!”
哭声,混着绝望的嘶喊。
痛苦与自责犹如浪潮,汹涌扑来,令沈安言痛不欲生。
他崩溃哭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真相令人绝望。
那镖局上下有百来口人,其中更是不乏刚会走路和牙牙学语的稚儿。
怎么能……怎么能这般狠辣?!
这般恶毒!!!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声对不起,沈安言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如此罪过,唯有以死能赎罪。
一口热血呕出时,沈安言神智已昏,心底却仍觉得……若能就此死去,或许也是件好事。
不过老天从来不愿垂青于他。
他醒来时,忠祥就守在身旁,一见他睁眼,便立马激动地喊人去找温太医。
温太医匆匆赶来,为他把脉,又为他扎针,如此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沈安言都仍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忠祥试探着喊了他几声,但沈安言却毫无动静,仿佛没听到。
直到温太医收针要走人,忠祥才追出门外,喊道:“温太医!”
他走到温太医面前,又看了看房内,才小声问道:“温太医,公子如何了?”
“不太妙,”温太医看着忧心忡忡,随后有叹气道,“他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受了这般刺激,还吐了血……只怕是熬不住了。”
忠祥急道:“可是公子不是醒了吗?!”
“那你看他说话了吗?我扎了那么多针,他一点反应也不给,如今他体虚脉弱,气急攻心,又无存活意志,若是还不吃不喝,我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顿了顿,他又叹气道,“若知道他出去散个心还能遇到这事儿,我倒不如多花点功夫给他多扎几针,让他在这府里好好待着……”
但说再多也没用。
沈安言如今还能醒来,也算是他命大了。
寻常人,毒遍全身,身体又如此孱弱,还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只怕那一口血吐出来,人也跟着没了。
“那……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要不然你们就劝着他把刚才知道的事情都忘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之前那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配合大夫好生休养,要不然啊……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寿衣,有没有中意的风水宝地……”
忠祥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温太医!”
温太医也还是那副表情,“言尽于此,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言罢,他就走人了。
只是出了院子,才发现萧景容就站在外边,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又说道:“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可不是故意说出来气人的,是真没法子了……”
本以为萧景容会跟他胡搅蛮缠,硬是逼着他救人,却没想到,男人只是“嗯”了一声,便越过他,踏进了院子里。
忠祥还因为温太医的那番话而无法静心,始终不敢再踏进房间。
看到萧景容后,他虽努力调整情绪,但面色依旧不佳,“主上。”
萧景容便道:“你去看着药炉,本王进去看看他。”
看了一眼房内,忠祥迟疑了一会儿,才俯身道:“是。”
房内,沈安言还是那样躺着,眼睛也始终是睁开的。
萧景容靠近时,他也不曾动一下。
男人没有坐在床头,而是席地而坐,手搭在床上,看着沈安言,轻声道:“本王已经将那几人安顿好,就在城外的庄园里,有人会照顾他们,那里有侍卫守着,不会有人伤害他们,大夫都在……她们有些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
顿了顿,他又道:“镖局还有一些逃出来的,本王已经派人把他们全部都接到都城来了,都会安置在那座庄园里……本王保证,再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其实当初沈安言求他去查看镖局情况时,萧景容跟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