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书房里。
男人拿着暗卫呈送的信件,沉默不语。
那上面查到的情况,比沈安言说的那些要详细的多,包括了他之前隐瞒的,去了青楼找漂亮小姑娘却发现自己不行的事情。
还有,便是在牢房里,老王妃是如何羞辱他的。
扒光了衣物,用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鞭笞了数十鞭子,血肉模糊,旁边拴着几条狼狗,伸长了舌头,留着涎水,只待主人松开绳索,便能饱餐一顿。
南玉赶到后,老王妃便改变主意,将那几条狼狗换成了几个同样喜欢找小倌儿的下人。
南玉垂眸否认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时,他或许存着心思,想着只要沈安言活着就好,他根本不会明白,在那种情况之下,沈安言即便再不要脸,也想一死了之。
但许管事及时把他救下。
萧景容放下手中信件,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薄唇抿着,许久后吐出两个字,“骗子。”
沈安言的确从未与南玉发生过任何苟且之事。
但若要说他对南玉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全是谎话。
或许是从他大病一场,南玉寸步不离守在床榻时开始,或者再在那之前便开始了,沈安言便早已动心,只是历经沧桑,纵然心动,却也不敢叫人知道半点,只是偷偷地开始练习做香囊,做了一箱子丑不拉几的香囊,又开始偷偷去厨房学着做好吃的点心,但把厨房炸了,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也就一般……
他如此笨拙,笨拙到喜欢一个人不敢承认,笨拙到讨好一个人都如此愚蠢。
这小狐狸这么会骗人,骗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了。
所以,南玉矢口否认与他的关系,眼睁睁看着他受尽羞辱时,他心中并无难过,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丢弃。
早就猜到的事情了,何来难过?
失落……也只是因为曾抱有过一点点的侥幸,却原来发现,那点侥幸只是笑话一场。
被许管事救走后,第二天晚上,他便自己翻下榻,踉跄着脚步跑去书房,把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把里面一箱子的香囊都给烧了。
他大抵是想把所有的念想和之前那些可笑的念头都给烧掉,可最后,还是留了一个……
萧景容捏着垂在腰上的香囊,总算明白,为何沈安言几次三番想要把这个香囊要回去。
因为这本来不是为重风准备的,只是他当年一时心软留下的妄念。
这妄念而今到了他身上,便总会让沈安言想起当年那些可笑的事情。
“主上……”
站在书房里的暗卫,也是当年在村子里奉令保护沈安言上山摘野菜的暗卫之一,他至今还记得当年沈安言采了一堆毒蘑菇回来,萧景容大发雷霆的事儿。
后来他们都跟着萧景容回都城了,之后便又被派去在皇宫守着小皇帝,便一直不知沈安言来到都城,还进了王府。
直至萧景容前几日把他们召回来,命他去查清当年之事。
暗卫又说道:“公子在那间镖局待了五日,老王妃便得到了消息,派人去将镖局团团围住,逼着他们把人交出来,公子本不欲连累他们,却被那些人打晕了,秘密从暗室将他送走,大半月之后,那间镖局也被一把火烧了……”
顿了顿,他又道:“公子应当还不知道此事,可要告知他?”
萧景容之所以专门派人去查这事儿,是那天晚上沈安言跟他坦白后,又跟他说了镖局的事情,求他帮忙去照看一下镖局的那几个兄弟。
按照沈安言的说法,他被打晕送出镖局后,又偷偷跑回来在暗处盯着镖局看了约莫有十几日,担忧他们被老王妃报复,但之后镖局一直没出事,沈安言便上路了,他大概是觉得,老王妃若是真要报复,早就报复了,也不会拖延到日后。
他却不知道,老王妃虽心狠手辣,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刚叫人把镖局团团围住,接着镖局便满门被杀,即便雍南王府是皇亲国戚,闹出这种事情,传到都城,也是要被弹劾的。
可若是隔了半月,便是心知肚明,也没人敢直接到王府门前叫板。
沈安言忙着赶路去都城,自然不会知道镖局发生了什么,便是偶尔路上听到谈起,也只是些迷迷糊糊的传言,酒楼当铺,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说到镖局,他自然也没多想。
直到与萧景容重逢后,又确定男人对他依旧如当年那般宠溺,才敢大着胆子叫他照拂一二。
想来,他应该以为那间镖局还在。
萧景容道:“此事……便不用告知他。”
暗卫怔了怔,随即立马道:“是!”
“便说……”
男人只是开了个头,却又说不下去了。
这小狐狸精得很,也惯会察言观色,纵使他府上的暗卫各个武艺高强,却也不是能撒谎演戏的好手,若要叫他们露出半点端倪,只怕想要再骗过他,就难了。
故而男人道:“先将许管事的尸骨收敛回来,镖局的那些人……若有祖坟的便将人埋进祖坟内,若是没有的,便就……”
他正想着,是将人埋在故乡,还是带回来与许管事一起受香火供奉。
哪知暗卫道:“那些人的尸骨,已叫雍南王派人收敛安葬好了。”
闻言,萧景容先是一愣,随即便冷笑。
当母亲的杀人灭口,当儿子的收敛尸骸,想想倒当真可笑。
“那老王妃那边……”暗卫试探询问,想看看萧景容打算如何替沈安言报仇。
没想到,萧景容却只淡声道:“派人盯着,不必轻举妄动。”
暗卫刚开始不解,而后才反应过来,睿国而今朝局动荡,边疆不安,皇上年纪又尚小,若在此时贸然对雍南王府出手,那更会搞得人心惶惶。
老王妃死不足惜,难的是雍南王府覆灭后带来的一系列后果,若是让其他封地的闲王捏住这个把柄举兵都城,只怕遭殃的是百姓。
“是。”
暗卫退下后,闻公公便换了新的茶水点心上来,方才他在旁边也听了七七八八,见萧景容面色忧愁,知道他是不想骗沈安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忍不住道:“王爷,这些事情公子迟早也会知道的,又何必瞒着他?”
萧景容一时有些烦躁,“本王自然知道瞒不住他一世,可若要叫他现在知道了,你觉得他还能好好待在这王府内吗?只怕恨不得马上去找老王妃拼命!”
搞不好,还会直接去找南玉,先设计勾引南玉同他苟且一番,然后再拉着人到老王妃面前炫耀,把人气个半死后,逼着老王妃当着南玉的面杀了他,又或者自己自杀。
既诛了老王妃的心,也离间了老王妃与南玉的母子感情,那之后,南玉会日日夜夜都会想着他的惨状,与老王妃再无和好之日。
兴许,南玉也会受不住,跟着沈安言一起去呢?
这小狐狸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
顿了顿,萧景容的语气又缓和了几分,“许管事给本王留了信,他早就猜到自己活不成,也猜到老王妃性子偏执,定然不肯放过阿言,那之后势必要牵连其他人,许管事也担心他这性子,会做出玉石俱焚之事,便叮嘱本王,若真是牵扯到其他人,无论如何都瞒着他……”
若不是沈安言阴差阳错找到他,萧景容只怕这辈子都收不到这封信。
闻公公闻言,视线落在了书案上的那封信,字迹写得潦草,看得出许管事当初写这封信时情况很着急。
他只隐约看到了一行字:“……阿言看似市侩爱财,却仗义又性烈,或会冲动之下做出玉石俱焚之事,望主子守口如瓶,勿叫他心中有恨……”
不过只看到了短短几行字,闻公公便觉得眼睛酸涩。
虽看不到许管事写这封信时的场面,但想必,许管事当时是抱着托孤一般的心态写下这封信的。
他是真的把沈安言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才会字字句句都倾注着叫他好好活着的念头。
“王爷……”
闻公公似是要安慰他,却叫萧景容直接打断道:“下去吧,本王一个人静一静。”
“是。”
一个人静了许久,萧景容仍待在书房没有离开。
他还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沈安言。
那只喜欢骗人的小狐狸……
偏偏又那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