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学院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颗心终于未来
漱冰濯雪,万籁俱寂,不多时云梦之森将会迎来盎然的春。
夜不能寐,一道落寞的人影踏着迷茫的步子走出小屋,举目四望却无处安身,无从抒怀聊以慰藉,便爬上屋檐赏月,没曾想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一步。
“你一上来,风就有些冷了呢。”
戴着狐狸面具的经年这般说道,韩月阴苦笑着摇头,心如槁木死灰。
一语道破韩月阴的心境,经年伸手摘掉了面具,露出她那祸国殃民,却已是城池沦陷,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脸蛋。
姣美芙蕖葬身淤泥之中啊。
韩月阴突然想到这样的形容。
模样骇人面目全非的韩月阴,与遭遇焚琴煮鹤,一切毁于一旦的经年何其相像。
经年邀请韩月阴来到身边坐下,这一次依旧是别人主动,韩月阴仍在被动。
“还记得我在窗边对你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您说‘可以不明白,但不能一直不明不白’,现在想想那时的苦恼比起现在算什么啊……”
惨痛的回忆涌上心头,韩月阴抱着脑袋忍受袭来的头痛欲裂,浑身颤抖发寒,曾经苦思不得其解的感情迷题,与过去虚假的记忆相比显得格外幼稚。
对于眼前受苦受难的韩月阴,无能为力的经年轻叹了声气,想着借着话题帮韩月阴分分心或许还能好受些。
“无论是你还是我,在面对接踵而来的天灾时都还有勇气去抗争,然而却逃不出追寻在身后的人祸。”
“……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
韩月阴扶着额头,声音低沉发颤。
“那看来我比你要幸运些,我的心还在跳动,呵呵呵。”
经年突然笑出声来,错愕之余韩月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头痛都顾不上了,瞪大眼睛看向经年。
这种不着边际听上去还有些可憎的话会是经年说出来的?
“你的眼神很不礼貌,还头疼吗?”
经年先是嗔怪了韩月阴一句,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关心道。
韩月阴这才发觉那诡异的头疼已经消失不见,难道是太过震惊的原因吗?
“刚才那是……”
“没错,是我在笑。有那么奇怪吗……”
经年暗自嘀咕道,有些懊恼。
“我在作为人类死去的时候,心脏被挖了出来,堕落成凶兽的姿态之后,心脏便不再跳动,缺失的那一部分由仇恨所填满。”
“不再为人的岁月里,什么都抗拒的我看似什么都不明白,但我是装作不明白,其实就是不明不白。”
“我分明知道在那颗早已停止活跃的心里有我一直逃避的事实,却不敢面对,我害怕的并不是死去的自己,而是到头来徒劳无功因我而死的身边的人。”
皓月当空,经年娓娓道来她的故事,残酷的月光打磨出一道泪痕,悄然间韩月阴看到了经年眼侧脸滑落下的泪珠。
“我终于明白,也终于释怀。”
“不然想让我给你做衣服?”
“小家伙不要想得太美!”
韩月阴满脸无辜,莫名其妙躺了一枪真是好不无语。
又不是我非要求着您做的……
但现在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经年她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才拿韩月阴置气,如果硬要去拆穿那可就太可怜了。
“您的手艺很好,谢谢……”
经年伸出手指抵在韩月阴的唇间,模样责怪地说道:
“叫小姨。”
“啊?!”
“叫小姨。”
“这是请求还是要求啊?!”
“叫——小——姨。”
“呃呃……经年小姨。”
“诶!”
韩月阴败下阵来,经年顿时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一声。
失去了抗争之心,韩月阴用这种询问的口吻给自己留有挣扎的余地,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啊……
“听听长辈的唠叨?”
“嗯。”
“既然没人逼你从过去走出来,你大可以一直不明不白下去。”
“嗯?真的可以吗?”
经年的话与白芒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好像有些差别,一时间韩月阴更加迷茫。
“你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哦。”
“是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像琥珀里的蚕虫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悲伤吗?”
“并没有吧,就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痛苦吗?”
“不痛,但很苦。”
经年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月阴一眼,韩月阴则是躲闪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兀自蜷缩成一团,像胆小无助的含羞草,浑身上下敏感而脆弱。
“你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其实是想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对吧?如果没有东西拽着你,你是不是就想安静地死去呢?”
“……”
“可惜白芒,格杀,荻花都没有给你一个现实的答案,所以你又陷入了迷茫。”
“……”
“我对你不甚了解,但桃桃不一样,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
“不行!不可以!我做不到……”
韩月阴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嘶吼起来,极度的悲伤逆流而上,他的口中吐出淤血。
“明明她对我那么好我却伤害了她,我还无耻地说爱她,我好后悔……”
“后悔不听她劝,盲目地赴死,一次次地将背影留给桃夭,我以为我能做到却什么都做不到,我真的很卑劣,很自私!”
“不仅辜负了桃夭为我所做的一切,还牵连了白芒他们,搞成现在这副模样是我自己活该……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呢……”
声嘶力竭的韩月阴只觉得快要窒息,经年扶住他为他戴上那张狐狸面具,温柔抚摸着他,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扎人的尖刺。
“看来你很有自觉,话虽如此,你把自己贬低得过头了。你从未虚情假意,也没有否定对桃桃的爱,在伤好了一些后也是立马去向白芒他们道谢,你这不是很棒吗?”
“韩月阴,那些发生的意外并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要是真的卑劣且自私就不会感到如此痛苦。”
“但如果你想用你的死来偿还罪孽,那大可不必,你就成了书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耻之徒。”
面具下的韩月阴发出沉重的喘息,似乎极力想回答什么,却被刀刃掐住了喉咙。
经年伸出她那毛茸茸的雪白狐尾,把韩月阴搂抱在其中,耐着性子将锋锐刀刃从他身体里缓缓抽离。
“你现在不要说话,不要激动。”
“……你好像只刺猬,身上长着扎进血肉的倒刺,每走一步就血淋淋的,却还奇迹般地活着。”
“要我来说的话,你更像只蜗牛。背上的蜗壳就是你所背负的过去,那既是你的防御又是软肋,一旦打击过大,连带着蜗壳里的你就会粉身碎骨。”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只要你想,大可以缩在壳里一直不明不白下去,但不探出头来就可惜了外面这春光明媚的世界。”
“你还有未来,所以不要逼自己活得太清醒,终于未来啊。”
冰雪消融,屠苏将至,欢笑的雪人在清风送来的一丝暖意中告别,随着一道寒光在眼前乍现,经年突然笑了。
亲手拔出体内的黑匕,狐狸面具背后的韩月阴脸上终于露出了解脱的样子,他咧嘴笑了,释怀地笑了。
“桃夭叫我做蝴蝶来着,我却做成了一只蜗牛,有点搞笑啊……”
“但我还是想做我自己,留我在过去里挣扎吧。”
“让我自己来找到那个答案。”
看着韩月阴表现出的觉悟,经年有些无奈地笑了,最后还想唠叨一句:
“有些话不该我来说……”
然而这时听闻一个人的哽咽声。
“你就不要执着于去创造一个美好的过去啊……不然要我……好不容易能在你身边的我怎么办?”
蓦然回首,桃夭静静站在那里,看向韩月阴的眼神满是哀求。
一时间泫然欲泣,韩月阴心里悲痛地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狼狈地掩盖住狐狸面具兀自抽噎。
屋檐之下,小霖玲在天蛛怀里安睡,荻花揉着惺忪的睡眼,格杀伸了个懒腰,白芒看着春光明媚的世界发出感慨。
“要到夏天了呢。”
终于未来,一切终将在未来释怀。
终于未来,一切终将在未来明白。
终于未来,一切终于还是未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