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轿子旁侧的窗户,沐灵再次看向四周。
这可是悬崖峭壁,四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
即便这十几年来,她练就了一身攀山越岭的本事。
可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她也无法施展这一身的本领。
用“万念俱灰”一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母亲,您在天上一定看到灵儿这般模样了吧!都怪灵儿不听您的劝告,才得此灾难,万劫不复。”
沐灵的心头一凛,目光变得凄凉。
“林容啊,林容……这便是你想要的答案吗?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沐灵耻笑自己,她原以为的一往情深,原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分离那日,他展现出来的不舍和怜惜,原都是在演戏而已。
他还真是一名优秀的、合格的演员,在她面前扮演着深情角色,转眼,便将她扔进这万丈深渊里。
月色渐起,透过黯淡的光线,沐灵眼中的光彩渐渐流逝。
黑幕开启,静谧的夜色中,远处的狼嚎声不绝于耳。就连崖壁上的黑鸦也传出鸣啼,犹如催人命脉的地狱之声。
沐灵一声哀叹,“耗在这里,终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悬崖之下,深不见底,坠落而下,也是分秒之间见证自己的离去。”
退一步,静静等死;进一步,万丈深渊。
无论进还是退,都摆脱不了自己将死的命运。
沐灵仰头看向黑幕下的半遮着脸颊的月亮。
就连俯瞰着人世间的月亮,此刻,也不愿见到她悲怆绝望的样子。
“走吧,带着尊严和痛苦。”
沐灵安慰着自己,“没有退路了,既然早一步晚一步都要离开这个世界。那还不如早些离去,早些见到母亲,向她跪地致歉,为何当初不听她的劝告。选择一条,早已注定悲剧的道路。”
沐灵从轿中艰难地爬出,月色之下,她的身影被枝丫撕裂,变得破碎不堪。
黑色的瞳孔中露出寒凉的光芒,她薄唇微启,吐出了最后六个字:“林容,我不相信。”
及至此刻,她依旧想欺骗自己。
她骗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林容的错。
这一切,都怨她自己。
夜光浮动,眸间冰冷,沐灵带着心口迸发出的剧烈的疼痛,向前踏出了一步。
右脚悬浮在半空之中,胸膛在滴血,整个身体变得麻木,从眉骨到双脚,都变得异常坚硬。
她唯一感受到的便是这寒凉的夜色,唯一感受到的便是心口那刺骨的寒。
透心彻骨般地剧痛,如被冰封般地寒凉。
此刻,她是那般万念俱灰,她是那般狼狈不堪。
她的身体在寒凉的微风中僵直,伸出去的右腿一直保持着悬空的姿势,头发凌乱,面如死灰。
“我不相信……”
她在心中默念,她在洗脑自己。
在自我催眠中,她的身体向前一倾。
原来身体的坠落是那般轻盈,风声在她的耳边变得仓皇。
此刻,她终于变成一阵风,随性又自由。
深渊里的黑暗和下坠时耳旁的风裹夹着她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变得模糊。
他的样貌、他的声音、他的怀抱和他的承诺,都在这一刻,变得沉寂,变得模糊。
“林容……”
在她即将沉睡的那一刻,她再次默默喊出了他的名字。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根本没有救过你。”
“下辈子就别再见了……”
一阵邪魅的黑雾笼罩了她的身体,在剧烈的旋转中,她陷入了昏迷。
……
与此同时,京都将军府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将军,林将军……”
林容的房门紧闭,他已经在卧房内整整呆了七天,没有出卧房门半步。
丁管家的声音在卧房外四散,虽说他知道林容就在屋内,但他还是没有贸然进屋,只是一味地站在门口唤着他的名字。
“将军……宫中派人来宣报,说有要事向您通报,将军,您出门迎接一下吧!”
丁管家小心翼翼地向房内传递着信息,宫内派来宣告的总管太监已在客堂等了许久了。
既然是宫中要事,自然也得林将军本人出面才可应对。
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如何打发得了宫内派遣而来的总管太监。
“将军……”
过了许久,卧房内传来的声响。
片刻,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林容发髻凌乱,毫无生机,一脸沧桑地站在丁管家的面前。
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将军,您这是……”
林容抬眼看向丁晓生,眼中满是落寞。
“何事……”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悲凉。
丁管家上前扶住看上去似摇摇欲坠般的身体,悄声在耳边说道:“将军,是宫内的总管太监前来传话。说陛下有急事,召您进宫商谈。总监大人已经在客堂等您许久了,您看……”
林容冷眼应声:“知道了,你先行前去安抚,待本将军整理仪容,再行过去吧!”
说罢,林容再次关上了房门。
丁管家在门外大声说道:“将军,让奴才帮您梳洗吧?”
林容在内回应道:“不用了。”
丁管家没有再坚持,他自幼便跟随林容,林容的性子他非常了解。
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短暂梳洗后,林容来到了客堂。
陛下身边的管事太监本就有些居高自傲,见林容缓步走进客堂,没有半分焦急之意。
这名管事太监也表现的有些不耐烦:“传陛下口谕,西南边境有叛军蠢蠢欲动,今急招林容大将军入宫,商讨应对之策。军情紧急,请林将军火速入宫,不得有片刻耽搁。”
林容连眼眉都没抬一下,便双膝跪地,叩首接旨。
管事太监见林容这番不把他放在眼里,便也不再多话。
气势汹汹地不等林容起身,便带着身侧的两名小太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军府。
起身后,丁管家迎了上来,“将军,您这才大难不死从北面边境之地回来。陛下不会又派您去西南边境抗击外敌吧?”
听闻此话,林容竟露出了不可言说的笑脸。
只见他口中喃喃自语:“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好事呢?”
丁管家僵在那里,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将军,这哪是好事啊!您这伤愈才不过半年,就要您再次上战场。这不是将您往火坑里推吗?将军,您一会入宫,可不能领了这份功啊!”
林容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丁管家:“我房中案桌的锦盒内,留有我亲笔书写的遗言和书信,如若我这次回不来,这将军府所有的一切,都交由你来打理。无论陛下如何安排这林氏府邸,你们都不能反抗和拒绝。你可记住了?”
“将军,您这是……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啊?”丁管家惊恐万分地看向林容。
林容的嘴角微微一动,灵魂像是被抽空一般,面如死灰。
三日后,梁芙蓉得到消息,林容大将军主动请缨前往西南边境,抗击西南叛军。
梁芙蓉没有想到的是,就连主动请缨,奔赴战场这件事,林容都没有选择提前告知于她。
城墙上,看着林容带领浩浩荡荡的军队奔赴西南边陲时,梁芙蓉才明白,自己犯了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原来,真的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那般薄情寡淡。
原来,真的有男子会刻骨铭心地去爱一名女子。
甚至不惜,为她去死。
三个月后……
京都传来捷报,林容大将军带领的边境部队再次大胜西南叛军。
整个朝廷都在为此欢呼雀跃。
不久,悲讯传来。
林容大将军在本次大战中,身先士卒,为保其他将领的性命,不幸被利箭射中旧伤。
尽管军医全力救治,依旧回天乏术。
将军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终没能熬过这次伤病。
有人欢喜,有人悲痛。
弥留的那一刻,林容看到一只红尾鵟在他的头顶盘旋,发出刺破天地的哀嚎。
西南的天空是这般美丽,他微微眨了眨眼睛,只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
光线穿过如纱的云层,穿透他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体。
一场遥远、朦胧的幻境带着邪魅的黑暗,笼罩在他的眼眸之中。
顷刻间,滚烫的热血流尽,只剩下冰冷的身体,和被黑暗吞噬的光明。
在一阵阵剧烈的晕眩中,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随她而去,便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他们的世界沉寂了,带着深沉的伤痛,带着巨大的绝望。
在通往幽森的亡灵之路上,她一定孤单又恐惧吧?
“灵儿,别怕,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