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常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
郑小希也不吭声了,然后,她默默的又拉开了一点和司常之间的距离。
要是之前,司常大概直接就被气笑了。
然而现在,刚刚脑海中回想起的关于“wen、meng”的未知声音,让他实在是提不起心情再去和那只变异老鼠说什么。
身为“巴别塔”教团的成员,不管是司常还是郑小希,其实早就大量接触过被联邦政府避之唯恐不及的“污染”。
只不过,联邦政府定义范围内的“污染”,在“巴别塔”教团内部,被视为神明的眷顾。
而司常和郑小希的身体,也因曾经接触到的“神眷”,被“污染”反复影响,如今,早就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类的正常状态……
只是,已经被“污染”过的人类身体,大部分都已经无法维持原本的肉体结构。
曾经在旧教堂里那些被郑小希用作人体实验的贫民区受害者,就是顶着所谓的“神眷者”的名义,骤然发生; “畸变”,并且以怪物的形态直接暴露在了关译心面前。
那些受害者中,有人变成了怪物,然后和周围的怪物产生了互相吞噬的欲望进而厮杀殆尽。
也有一些受害者,直接就因为原本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污染”,在“畸变”的过程中就发生了肉体的自我崩解,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扭曲成怪物形态、紧接着就因为身体内所有的能量消耗殆尽,而只剩下了一地柔软血腥的血肉泥浆……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已经产生了“畸变”、并且没有发生崩解的“怪物”,就像是身体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一样。
它们的身体形态虽然已经发生了无法逆转的诡异变化,但是,那些身体的结构本身,依旧脱胎于原始的人类形态,并且,“畸变”后形成的状态,也已经迅速稳定了下来。
只不过,那些“怪物”,也都仅仅只是失败的半成品而已。
往往再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这个短暂的平衡就会继续被打破,然后,那些怪物终究还是崩解成了只剩下蠕动血肉的状态……
相较之下,司常、郑小希,还有季沉烽,以及“巴别塔”教团中更多的成员,他们在经历过“畸变”之后,依旧维持着原本的自我意识,甚至可以伪装成外表一切正常的人类形态……
换言之,他们这些才是在“巴别塔”教团中,接受了“神的眷顾”之后,产生的成功“产物”。
并且,“污染”虽然是无序的,但是,具体到个体而言,接触到“污染”相关的特殊能量之后,相对成功的“畸变”,却是有方向的。
就像是郑小希,她最初的身体被关译心捅了一刀之后,遗留下来的最核心的部分,其实就是那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物、反而充满了人造义体特征的、带有无机质特征的眼球。
至于司常,至少在76号岗哨爆炸之前,他倒是还保留着他自己原本的身体。
只不过,司常身体中的大部分血肉,也都是后来补充和生长出来的。
而他身体内最核心的部分,显然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红色血线……
郑小希因为变异老鼠的体型足够小、再加上有一个密封盒帮忙隔绝的缘故,在76号岗哨的爆炸中,遭遇的损伤不算特别严重。
和她相比,司常原本的身体显然报废了大半,只能是用那些血线又从其他人的血肉里挑挑拣拣的勉强拼凑出了四分之三的人体形状来。
“出现问题的,会是你之前捡到的其它的血肉么?”变异老鼠扯着干涸破损的嗓子,嘶哑的问道。
司常看了郑小希一眼,多少也有些心情复杂。
这只变异老鼠虽然每次都趋利避害,毫不犹豫的拉开了和司常之间的安全距离,不过,对于郑小希现在的询问,司常却不会不当回事。
毕竟,郑小希作为之前潜入中央大学试图寻找线索,期间也一直在城市中的旧教堂操纵人体实验的“巴别塔”成员,她的能力,除了她所具备的异能本身之外,其实还有不少是落在了她那个忙于人体实验的脑子上的。
说白了,郑小希这人,在一群狂热、狂信的疯子般的教徒中,属于是有点科研能力那边的……
她还停留在“巴别塔”总部的时候,甚至在“博士”手底下干过。
顿了顿之后,司常微微迟疑了片刻,谨慎的斟酌着回答道:“我不能确定……你的意思是,我之前用来拼凑自己身体的血肉中,有着‘污染’的成分?”
——司常难得的没有用“神眷”的描述,而是用了联邦政府那边更多使用的“污染”这个描述。
毕竟,就算是他们“巴别塔”教团内部,再怎么信奉神明的无所不能,甚至无法为他们的“神”给出一个明确的描述,但司常可以肯定,没有哪个人会觉得,他们无所不能的“神明”会是一堆金属块……
变异老鼠点了点头,因为头重脚轻的缘故,差点在黄沙土堆里扑街。
它很快重新狼狈的爬起来,然后才用艰涩的声音继续说道:“嗯,我说的就是那条机械腿。”
司常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像……主要是,那条机械腿出现之前,我自己毫无察觉,就连你,都没有注意到异常。”
郑小希立刻道:“我是看到了那条完整的机械腿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
“而且,”郑小希同样谨慎的说道:“你之前的‘进化’方向,应该是比较稳定的吧?”
虽然“神眷者”的“进化”到了随后,终究会越来越远离人类本体的形态,变得拥有了超出想象般的力量。
但是显然,不管是郑小希还是司常,平日里都还习惯性的维持着人类形态,他们距离那种彻底“脱胎换骨”般的进化,还有那么一小段的距离……
司常微微颔首,“我的血线里从来没有任何金属的形态和特征。”
郑小希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陷入了思索。
她近距离接触过大量的人体实验,自然清楚,在近乎无序的“污染”中,已经产生的“畸变”,然后又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状态的“怪物”,也就是“巴别塔”教团内部的大部分还具有人类自我意识的“神眷者”,其实是比较稳定的。
他们这些“神眷者”,面对“污染”的时候,其实也要比大部分的普通人,具有更高的抗性。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也在不停的释放着“污染”,所以两相抵消了一部分吧……
也就是说,司常这种状态相对稳定的怪物,其实是不那么容易被再次“污染”的。
毕竟,怪物本身还存在一个互相吞噬能量的状态。
能够直接让联邦政府直接覆灭掉76号岗哨的危机,定然不是一个小事。
如果那个“污染”直接吞噬掉司常,郑小希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那个“污染”竟然就这么集中在了司常的一条腿上,然后又有一部分出现在了司常的大脑意识当中,那就显得有些非同一般了。
而最重要的是,那个已经融入司常意识中的念诵着“wen、meng”这个未知音节的“污染”,竟然表现出了一种相对安全的状态。
在最初的毛骨悚然之后,郑小希又观察了司常一会儿,惊愕且有些不敢置信的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那个能够毫不费力的压过司常本体的血线的“污染”,目前看来,竟然是相对无害的。
猛然间,一个念头突然从郑小希的脑海中闪过。
“二次畸变!?”郑小希几乎脱口而出。
那只变异老鼠满是沙土、看不清表情的脸上,眼神死死的盯着司常,目光直接凝固。
司常:“?”
他稍稍愣了一下,立刻追问道:“二次畸变,什么?”
郑小希脸上的表情反复扭曲变化、阴晴变幻,虽然落在一只变异老鼠身上之后,实在是难以用肉眼来观察出来。
不过,司常依旧从郑小希那夸张的反应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司常:“你刚刚说的‘二次畸变’,此前,我好像没有在教团内部听过类似的说法。”
郑小希这会儿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她上次觉得,有实验体发生了“二次畸变”,是在自己身份暴露、任务失败、旧教堂那个据点也马上将要暴露在调查部的视线之下,她面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混乱和糟糕的情况之下。
她当时第一时间就打定主意,要将那个实验体带走。
只不过,后来形势急转而下。
郑小希遭遇到了关译心。
郑小希本来看待关译心的时候,也以为是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带走的实验体,结果,关译心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却让她的身体直接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伤势……
——普通的金属刀具根本不足以给她造成那样的伤口!
郑小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如果真的是‘二次畸变’……‘博士’大概会非常非常看重你了。”
司常的脸色微微变了。
在“巴别塔”中,“博士”的看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刚刚找到狼狈不堪的郑小希的时候,司常还用这件事调侃过郑小希,只是没想到,回旋镖来得竟然这么快、这么锋利……
大概是想着,司常之前毕竟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虽然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多少情谊,郑小希依旧还是出于安慰的向司常说道:“旧教堂那边的那几个实验体,有顺利送到教团总部吗?”
司常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应该是有部分被送到了,完不完整的,我不负责那边,我不清楚。”
顿了顿,他和郑小希问道:“怎么突然提到你在旧教堂那边的实验体,怎么说?”
郑小希看向司常,在这么艰难狼狈的境地里,她的语气稍微轻快了那么一丁点。
“如果我之前的实验体都成功被送到教团总部的话——”郑小希诚恳道:“那么,可能发生了‘二次畸变’的人,就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了。”
司常懂了,顿时苦笑道:“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博士”就算要拿他进行实验,那么,多多少少还是要顾忌着司常毕竟是“巴别塔”教团主教麾下的得力干将的身份的。
虽然这个身份并不能成功的阻止“博士”,不过,在已经有一个“二次畸变”的试验体的情况下,司常大概能变得稍微更安全那么一丁点……
大概是“博士”带来的压力太大,一时间,司辰的心情堪称是五味杂陈,就连被之前导致76号岗哨覆灭的那种危险存在“污染”带来的惶惶不安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什么,显得如同雾里看花般、有种不甚清晰的错觉……
毕竟,“巴别塔”教团之中,“博士”的人体实验,一直都是以“神眷”的名字。
也算是和那些狂信者狂热追求的“进化”密不可分。
“巴别塔”究竟进行过多少人体实验,不管是司常还是郑小希,其实都根本无法说清楚。
——那个数量太大了,持续的时间也太过漫长、太过久远了。
甚至久远到,可以一直向前追溯至联邦政府早已经彻底掩埋过的历史尘埃之中……
终于,距离76号岗哨爆炸,24小时的时间终于过去。
随着联邦政府负责收尾的无人机设备工作集群飞抵76号岗哨的废墟,司常和郑小希,也终于卡在最后的时间节点上,一路奔波后,狼狈而艰难的踏出了这片辽阔、干涸、黄沙漫漫的人工隔离安全区。
黄沙的尽头,是树海。
人工切割出的边缘过于清晰和直观,和一望无际、被暗红的血雾笼罩的树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有风卷起边缘的黄沙,形态各异的叶片婆娑,光影在树海中明灭变换,带动树海中从远处传来了渺茫的呼啸声。
那些扭曲的枝干互相虬结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彼此之间的根系和脉络,偶有树皮破裂,里面凸起的树瘤,让整个树海都往外渗出一种腥甜腐烂的气息。
临海中那血枯腐烂的腥甜味道,顺着风,已经飘进了沙海的边缘。
此时的司常和郑小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