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钟医生收了怀表,望向坐起的少年,语调和缓,南黔像是灵魂刚归位,身体尤为疲惫,沉重,弯下腰捂住了脑袋。
他是填了一份调查表,只不过填的是心理调查,医生把他催眠了。
祁深,江淮,容诀……都是假的,是他在被催眠时臆想出来依赖的人?南黔接受不了,揪紧了头发,恨不得把头皮拽下来。
钟医生给他倒了杯水,“慢慢来,要不要休息会?”
“不用了,谢谢。”
少年嗓音哑的不成样,从沙发上站起,头微低,离开了咨询室,关上门的一瞬,黑眸布满血丝,神情阴郁。
都是假的。
他不配被爱。
对吗?
钟医生不放心他的状态,追出来道:“下周二还有一次免费咨询,到时候你过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就当朋友间谈心,好吗?”
南黔恍惚点头。
钟医生望着少年走远的背影轻叹。
学校每年都会有心理咨询,这位小同学有抑郁前兆,通过学校他了解,对方幼年患有轻微自闭,家长没有好好引导,让他一直处于压抑中,越累(lěi)越严重。
父母还不当回事,钟医生摇头。
少年心防太重了,催眠效果并不好。
这点从他醒来后的情绪就能感受到。
十分钟前,手滑,导致钟表掉落,影响了催眠,不过好在他眉间舒展很快,原以为没什么大事,结果一醒来,情况不太好。
漫无目的走,来到江桥,护栏很高,黔黔胳膊搭在上面,垫着下颚,吹着秋风,看见容诀在向他招手,下一秒又消失。
黔黔刚翘起的嘴角,瞬间僵住。
忽地传来一声刺耳滴鸣,扭头看去,车流量太大,他站在这,挡了别人路,他都快贴到边了,依旧挡了别人的路。
所以他生下来就是累赘,障碍……
南黔突然不想活了。
踩上栏杆,想翻下去,人太多,把他给拽下来了,耳边你一嘴我一声,还有人拨打110,吵得他头裂。
没等警车来,他受不了吵闹,逆着人群跑了。
在外面待到天黑,才摇摇晃晃回家,记忆里的时间被压缩,就像做梦,梦中可能是清晰的,只要醒来,梦境就会被遗忘。
他现在的记忆,被原生家庭的过往种种占据,他抗拒,却无处可去。
开门,正在收拾碗筷的母亲,看到他。
刺耳的责怨立即响起,“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又跑哪鬼混?没事多跟你哥学学,在家看书,笨脑子也不知道随谁,絮絮都比你强。”
南黔低着头没吱声。
“这次数学测验得多少分?”
“15……”
南母当即就把手里的筷子给拍桌上了,气的声音抖,“百分制你就考15?”
南父叹气,语气虽说比妻子温柔些,说出的话仍旧伤人。
“不会多问问你哥,一个爹妈,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哥给我们争口气?”
餐碟里没菜了,他们大概也没想给他留,沉默的回到房间,外面仍有抱怨。
“哥哥。”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个子矮矮的,梳着双马尾,探着脑袋进来,软糯糯地喊,手里还捧着一块小蛋糕,笑:“哥哥,给你蛋糕吃,今天我生日哦,你都没回来祝我生日快乐。”
南黔坐在凳子上发呆,见南絮进来,眼中有了一丝清明,接过蛋糕,扯出一抹笑,声线沙哑,“生日快乐。”
絮絮笑得可开心了,踮脚亲了亲小哥的脸,而后古灵精怪的问:“哥哥,有给絮絮买礼物吗?”
南黔点头,去书包拿蝴蝶发卡,别南絮头上,小姑娘本就长得粉雕玉琢,戴上蝴蝶结,像个漂亮的小公主。
南黔不恨妹妹,他只是不喜欢父母的偏心。
絮絮收到蝴蝶发卡高兴的转圈圈,对南黔道:“哥哥,等你过生日,絮絮也送你礼物哦。”
南黔朝她笑了笑。
门外声音还没消停,不大,全是抱怨,话里话外就不该生他一样,南黔在压抑中陷入沉睡,第二天早早惊醒,起床洗漱,没什么精神。
南母给南洵准备了一份早餐,用饭盒装好,南父开车送大儿子上学,南洵会在路上吃,他时间紧。
两人一个学校,本该一起送。
但南黔每次都会多睡十分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喊了两次还醒不来,家里人就不管他了。
南母一会送南絮上学。
南黔只能自己去。
他一如往常的沉默,下周二也没再去咨询,这次免费,下次,下下次,终归要花钱,他没有零花钱,看不起。
钟医生不放心他,通过学校联系老师,再跟老师一起来他家,孩子心理出问题,一定要过早干预,不然等出事就晚了。
显然,南母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师来,满嘴答应,以后会多多关心南黔。
老师走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因为她的重心全在南洵南絮身上,分不出多余精力再去管性格沉闷古怪的南黔,他不听话,管起来就很累,成绩又不好,那种付出得不到回报的感觉,夫妻俩都不喜欢。
南黔每天都在zi.杀边缘徘徊。
熬到了9.14。
南母把菜端到客厅摘,南洵在沙发坐着看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南母对着大儿子道:“小洵,歇会再看,一直盯着书,眼睛不难受吗?”
南洵:“不难受。”
南母:“这一年年过得快,生日那天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南洵:“随便。”
南母:“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养只猫。”南洵从书本中抬头,眼神期待,“可以吗妈?”
南母犹豫,吃喝玩都行,养个活物……折断豆角,放进小菜篮里,咬牙道:“行!妈给你买,但你保证不能影响学习。”
南洵听到母亲同意大喜,把书拿开过去抱住南母:“谢谢妈。”
南母慈爱的笑了,在房间拨弄积木的南黔手一用力,刚拼好的积木,全散架了,手指也划伤了,他却不在意。
看了眼桌旁的日历,今天他生日,又不记得了吗?
犹豫很久。
他出去,主动帮南母摘菜,南母意外,道:“今天吃错药了?知道帮妈摘菜。”
南黔鼓起勇气,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今年可以给我过一次生日吗?”
南母煞是才想起,不仅不羞愧,反而摆手笑,像是习以为常了。
“菜都准备了,弄多吃不完,等后天,你姥姥姥爷他们都来,你跟你哥一起过,还热闹。”
南黔摘菜的动作一顿,一瞬间他只觉得嗓子发苦,呼吸急促,“想热闹,也可以过我的生日,买个蛋糕就可以了。”
南母:“别不懂事,我都打电话告诉你姥他们,现在来也赶不及,折腾老人家做什么,你要想吃蛋糕,自己去买一个。”
南黔:“你给我买。”
南母:“别在这捣乱,没看我正忙着,楼下不就有蛋糕店?买个尝尝得了。”
南黔忍着眼泪,“我没钱。”
南母:“房间抽屉有十块钱,拿去。”
南黔:“十块钱够买什么蛋糕?!”
南母不愉,“要吃就自己买!不吃留在家里一会吃饭!再敢吼,晚饭你也别吃了!”
南黔拿着十块钱,去楼下问,最便宜也要十五,根本买不起,去超市买了蛋黄派,拆开后,用十一个垒成蛋糕,盯着它们发呆。
只差五块钱,就能买个像样的蛋糕了。
蛋黄派吃到第五个他就腻了,拆开不吃又会浪费,硬塞进嘴里,把眼泪抹干净,调整好状态回家。
回房间锁门,没一会南絮敲门,“哥哥。”
“哥哥开门。”
随着门锁一声咔嗒,房门打开,南絮手里拿着一个粉兔子玩偶,跑过来送给南黔,“哥哥,我打电话问奶奶了,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哦,絮絮记得。”
南黔揉了揉南絮的小脑袋,“拿回去吧。”
小脸一耷,撅起小嘴,“为什么?”
南黔:“以后哥哥不过生日了絮絮,谢谢你的礼物。”弯腰抱了妹妹。
南絮:“哥哥,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作业写完了吗?”
南絮:“还有一点。”
“回去写作业吧。”
南絮没把礼物送出去,失望。
9.16。
南母早早定了南记的蛋糕,很贵,一千多八寸,该来庆生的长辈都来了,许愿吹蜡烛。
南黔把南絮抱走,锁进了小房间,蹲下来,扶着妹妹的肩膀,道:“絮絮,你在这待一会,别出来,哥哥给爸妈一个惊喜,你听话啊。”
南絮乖乖点头,“好。”
南黔亲了亲妹妹的小脸,最后朝她笑了一次。
就在南洵要吹蜡烛,南黔把蛋糕砸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的动作,南母:“你在做什么?!”
泪水顺着眼眶砸落,抬手狠狠擦去,“我生日,连个十五的蛋糕都没有,南洵你给他买一千的蛋糕!这么会偏心,你当初别生我!”
蛋糕被砸,还被儿子没大没小的吼,一向心高气傲的南母受不了,狠狠给了南黔一巴掌。
但她很快被拉住,打不了。
手指着南黔,“我说了!今天你跟你哥一起过!越大越不服管,翅膀硬了想上天不成?!”
南父把小儿子逮着一顿好打,完全不顾老人也在,男人的力气,他们拦也拦不住。
儿子皮糙肉厚,该教训,绝不能手软!
南黔被捶踹吐血,他唯一的反抗,就是在南父胳膊留了一排入骨的牙印,每一分力,都是他的恨!
他恨他们偏心!他恨他们只看成绩!
松开嘴,又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看你是翻了天!过个生日都计较!老子累死累活供你吃喝读书,你就这么对你爸妈?!”
“你要觉得偏心就去死!没人拦着!当老子想生你?早知道你这德性在肚子就把你打了!”
脸被打偏,耳朵嗡嗡作响,奶奶见他吐血心疼让儿子叫救护车,南黔眼睛不知道是血还是红丝,已经把整个瞳眸都给覆盖了,特别吓人。
把手抽开,阳台正好有个凳子,踩上去,直接就翻了,他们家可是住十三楼……
老人晕了,夫妻俩也傻眼了。
南洵瞳孔骤缩,最先反应过来,先去阳台,楼层太高,看不清南黔,只能看到那刺目的鲜血。
南父膝盖都软了。
很快120,110都来了。
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南母晕过去。
*
南黔死后,南母神经似乎也出了问题,总是自言自语,南父更是一蹶不振。
那句‘你要觉得偏心就去死!没人拦着!当老子想生你?早知道你这德性在肚子就把你打了!’
像魔咒一样成了他的枷锁。
那一幕,也成了南洵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的弟弟,在他生日当天,跳楼……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