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商人吴娇月,仗义疏财,救黎民于危困,着封一品诰命夫人,赐号‘再世巴清’,名下所有产业免赋税五年,钦此。”
……
开隆五年,天大旱。
龟裂的土地似一张无尽的大口,尽情吸收着天地间的一切水分。
四个月以来,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南没有一丝雨落下,干旱将地里的稻谷撕扯成碎片,风一吹便飞飞扬扬不见了踪影。
时任江南布政使的姜见青已经许久没有回家瞧一瞧。
他本就容易上火,又因许久不饮水,唇上裂了好几处口子,隐隐透着血色和新生的肉芽。
“眼瞧着今年的收成是指望不上了,许多井都已经干了,如今要紧的是快快筹措钱粮,总不能叫百姓们还没等到下雨就先饿死了。”
姜见青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在嘴里放了一片香橼。
如今水少,姜见青便以身作则,省下衙门用的水分给那些无井水可用的农户们,自己渴了便含一片香橼,略略缓解些口渴。
下首坐着的参政叹了口气,翻着手中的账册。
“布政使说的不错,只是如今即使将库中银钱粮米尽数掏出,再加上朝廷先前的赈灾粮,不过只能维持六七日罢了,怕是……”
“其实未必没有法子,江南商贾颇多,多有富庶不缺银米之人,若是有人做例,广疏粮食,怕也能救黎民于水火。”
听着主管税收的参政这样说,姜见青看着面前的两片香橼,心中有了计较。
……
民富坊,吴家。
靳闻皱眉将荷包丢在桌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荷包,靳大勇面色一喜,忙不迭的抢过来揣进了怀里。
“欧呦呦,算命的说老子这两年有财运,果然不错,老大呀,你如今发达了可不能忘了你爹我,要不是你爹,你怎么能攀上吴掌柜这个高枝啊!”
“说够了没有,没什么事就赶紧滚,这银子和银票够你过下半辈子了,马车上给你装了够一年的粮食。收了钱粮,有些东西就该烂在你肚子里,可别……”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自是不会乱说的。”
靳大勇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手快碰到门时又缩了回来,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对了,你娘说了,她带来的那闺女虽是个嫁过人的寡妇,可你毕竟要了人家,总得要个说法不是?你身边又没有妾室,不如收了她,也算是……”
嘭。
只见靳大勇身子一歪,重重的砸在墙上,随即便被死死的掐住了脖子。
看着靳大勇逐渐紫涨的脸,靳闻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浊气,怎样都排不出来。
吱哑。
房门忽的打开,燥热的阳光闯了进来,将门前人的影子拖的老长,吴娇月的脸笼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崔璟儿看着面前的景象,有些犹豫的看向吴娇月凸的有些骇人的肚子。
“娇月妹妹你……”
“璟姐姐,您说的那事我自然同意,今日下午掌柜们便会开仓放粮,今日家中有事,招待不周,改日我再赔罪。”
崔璟儿常在京中走动,自是知道吴娇月送客的意思,略略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瞧着婢女送走了崔璟儿,吴娇月无视靳闻的眼神,径直走进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的靳大勇。
“三月十二,是吗?”
“阿月我……”
看着面无表情的吴娇月,靳闻的嘴张了又合,讷讷说不出话来。
那日他们两个因为铺子分红的事情大吵一架,他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来到了才给靳大勇置办的宅子里,遇见了后娘的女儿……
“靳闻,你记得当年我把你从乱葬岗救出来的时候吗?那时你说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靳大勇,他打你娘,将她买药的钱拿去赌,你娘到死都没喝上一碗热茶。
后来你被买到暗阁,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我遇见你,你说从此往后你只是靳闻,而不是靳大勇的儿子。”
“阿月,我知道,可……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
靳大勇此时已渐渐转醒,一面揉着紫涨的脖颈,一面骂道:
“你个败家老娘们,那么大把大把的银子就送给了朝廷,这都是我们老靳家的东西,你……”
“我遇见靳闻的时候他身无分文,却有一颗真心;如今腰缠万贯,可他却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听她这么说,靳闻一愣,一行清泪不知何时从脸颊滑落。
“阿月,我错了,我把靳大勇和那两个女的远远送走,不,我去把他们杀了,我现在就去。”
靳闻提剑往外冲,却被吴娇月一句话钉在了当地。
“我们和离吧,铺子中该有的分红我会一次付清,往后我们便没什么干系了。”
“娇月,你,你是在同我玩笑吧,阿青如今已经大了,你肚子里两个小的也马上出来了,这时候你。”
吴娇月忽的笑出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你知道啊,原来你知道啊。原来你知道阿青已经大了,原来你还知道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呀。只可惜,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长剑砸在地上,靳闻痛苦的抱头蹲下,双眼猩红。
他知道吴娇月的脾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说回不去了,那便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儿,靳闻越发烦躁,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
“阿月,这不怪我,真的不怪我,他们都说我是吃软饭的,即使你已经有了身孕,即使我在铺子里,那些掌柜们也看不见我,他们都看不起我。
我,我从来没见过靳大勇那么奉承过我,他就像狗一样对着我摇尾乞怜,都怪他,都怪他。”
靳闻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的踹了靳大勇一脚,眼神中也露出狠色。
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难道吴娇月就没有错吗?若不是她执意要将名下的香衣阁归入国库,他们也不会吵架,所有事情也不会发生。
看着靳闻几近癫狂的样子,吴娇月扯了扯嘴角想笑,可腹中的疼痛却让她登时变了脸色。
“叫,叫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