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达不喜欢那个大齐来的小公主。
不过才及笄的小姑娘,娇弱的如同草原上的金莲花一般,似乎吹大了一口气便会倒了。
而这位娇贵的小公主也不出他的所料,才入契丹境内就水土不服,让整个和亲的队伍慢了又慢。
吉达第一次见到姜星沉便是在马车上。
她很美,但许是因为不思饮食,女孩儿瘦的出奇,显得一双杏眼越发大了。
可饶是这样,姜星沉也丝毫没有懈怠自己的礼仪,极端庄的顶着凤冠,神色淡然的看向吉达。
“可汗安好。”
清丽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一下子便钻进了吉达的耳朵。
她不像那些俘虏过来的女奴,极尽卑微和谄媚;也不像高高在上的使臣,满眼都是不屑。
她就像是一阵和煦的风,轻轻的吹了过来,平静又温和,不知不觉的让人便想跟随。
“真是一个无趣的木头美人。”
吉达嘟囔着开口,耳廓却悄悄红了。
“谢可汗夸赞。”
姜星沉不咸不淡的怼了回去,倒让吉达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公主往后便是我吉达的阏氏了,也要依从契丹的习俗,莫有违逆,不然……”
吉达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讪讪的背过了手。
“公主先下马更衣修整吧。”
听他这么说,姜星沉并没动身,而是仍端端正正的坐着。
一旁的青栀见状,忙笑着开口:“在大齐的婚俗中,新郎要亲手迎新妇下轿,意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是在契丹,自然要从契丹的婚俗。”
吉达虽这么说,可还是缓缓的伸出了手,让姜星沉扶着下轿。
和想象中柔嫩如豆腐般的手不同,姜星沉的手略带筋骨,右手大拇指指尖还略带几分薄茧,一摸便知是长期习字所成。
几乎是一瞬间,吉达便想象出姜星沉坐在窗边读书习字的样子了。
一行人到了大帐,里面早已装扮一新。
年纪小的孩子们挤在帐子入口,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来自大齐的公主。
“黄栌,将咱们带来的糖散给他们。”
一把一把的糖块被分到了孩子们有些粗糙的手中,也在孩子们心中留下了对和平最初的印象。
“可汗可要尝尝?这是安庆府独有的嵌字豆糖,酥而不腻,样子也精巧别致。”
一块块指甲大小的糖块躺在荷包里,上头还有红色的双喜,显得十分应景。
“这都是孩子吃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吃。”
吉达虽这么嘟囔着,可仍是伸手去拿,不曾想却扑了个空。
“可汗既不喜欢,那便算了。”
姜星沉一面说着,一面将糖收了起来。
而一直到吉达去世,他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失言,竟连自己的喜糖都没有吃到。
……
草原上的婚礼短暂而热烈,仪式结束以后,便是众人围着篝火唱歌、吃肉、喝酒的时候了。
契丹女子热烈奔放,大多都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可饶是这样,吉达还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姜星沉。
她的衣裳也是大红的,绣着各种吉祥纹样,缀着宝石珍珠。冠子也比寻常女子的精致一些,就像是……包装好的礼物一样。
吉达知道,在大齐皇帝的眼中,她就是来安抚契丹铁骑的礼物,所以她消瘦、木然的接受了命运。
但吉达也知道,她应当不甘于做一个两国交好的吉祥物,她眼中盛着的是野心和抱负。
她真是个小骗子,吉达这样想,所以吉达想揭穿这个小骗子的面具。
很快,吉达便在她的面具上发现了一丝裂痕。
一袭大红色寝衣的姜星沉坐在床上,乌发瀑布般披散下来,红烛的火焰跳动着,红光一下一下的跳在她的脸上。
合卺酒喝毕,二人相对无言。
“可汗,歇息吧。”
吉达没有错过她颤抖的声线和手上揪紧的帕子。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紧。
“你先歇息吧,我今日喝了酒,先去外帐睡了。”
“恭送可汗。”
还未走出帐子,吉达便听见姜星沉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
春日的草原是鲜嫩而生机勃勃的,最适合骑马射箭。
吉达看着姜星沉看似一脸淡定的坐在马上,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公主,我的这匹马可是战马,快如闪电,公主这样慢悠悠的可是浪费了它的才能。”
“既然是可汗的爱马,那我便不骑了,免得糟蹋了好东西。”
说着姜星沉便下了马,抬手便要招呼人离开。
吉达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碰了个软钉子,又起了作弄的心思。
“啊。”
只听得一声短促的呼声,吉达骑着马,一下子把姜星沉捞到马背上,还顺便将她的身形摆正,夹着马腹朝草原深处去了。
众人不敢制止,只得远远的派侍卫在后面跟着保护。
马儿在草原上飞驰,,迎面都是淡淡的青草香气。
和想象中的大惊失色不同,姜星沉安静极了,就连呼吸都轻了不少。吉达不由得放慢了马速,歪头打量着怀中的女孩。
啪嗒。
一滴水砸在吉达紧握缰绳的手上,将他烫了一个哆嗦。
水珠噼里啪啦的落下,就在一瞬间,吉达意识到,那不是水,而是姜星沉的泪。
她哭的没有声音,就连肩膀的抖动都是细微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你……”
吉达慌忙从马上下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姜星沉。
女孩紧抿着嘴,豆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我错了,你别哭了,你这……哎呀。”吉达一面紧握着缰绳,一面在身上翻找帕子。
“我……我这出来也没带帕子,要不你拿我衣裳擦?新的。”
话未说完,姜星沉忽的夺过了缰绳,奋力一拉,驾着马朝北跑去。
吉达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后头跟着的侍卫要去扶,可却被他一下子推开。
“还不快去追上阏氏,她若出什么事,我要了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