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清明后,京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原任公主府长史的商陆被调回司礼监,这本应是正常的官员调动,可在公主府一场芍药宴后却叫人品出了别样的意思。
四月十八,宜会亲友。
姜星沉头一日便早早到了京郊的别苑当中,今日的芍药宴便设在别苑中的余客亭里。
余客亭因周围遍布的芍药得名,一到四月便是花团锦簇,倒真有“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的韵味。
和以往别家宴席不同,今日的芍药宴并不按桌席,只是在芍药丛中错落有致的摆了二三十张刻着芍药的黄花梨木大高几,高几旁再摆一二张精致小巧的同花纹交椅。每个高几上放着一个攒盒,里头是各色干果。旁边还有一个粉彩芍药纹自斟壶,里面是自酿的梅子酒。
蒋万实的夫人宋氏来的最早,还带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妾身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一旁的小姑娘也跟着行礼,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姜星沉。
“瑛儿,不得无礼。”宋微见她盯着姜星沉看,忙拽着她的衣角便要和姜星沉告罪:“殿下恕罪,这丫头在家叫我惯得不成样子,瑶瑛,还不快和殿下认罪。”
“蒋夫人不必这样多礼,这孩子本宫瞧着极好。”姜星沉向来喜欢胆大机灵的女孩子,笑着摆了摆手:“过来叫本宫看看。”
这小姑娘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裳,像是才抽条的嫩竹一般。
“‘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可是这两个字?”
小姑娘忙兴奋的点了点头,头上的步摇晃个不停。
宋微有些无奈的别开了眼,这孩子本就活泼,今日就不该给她带这步摇,瞧这叮叮当当的声音,跟栓了铃铛的小狗一样。
“你今年多大了,可曾读书?”
“回殿下的话,我……臣女才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平日里也去族里女夫子那读书,四书五经都读过。”
女孩的声音清脆,像是春日黄鹂一般。
“是吗?那本宫考考你‘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何解?”
蒋瑶瑛歪着头想了想:“《朱子家训》有言‘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姜星沉惊喜的挑了挑眉:“说的不错,看来你书学的很扎实。”
听姜星沉夸自家孩子,宋微也与有荣焉,谦虚道:“不过是胡乱读几本书罢了,能叫殿下夸她两句,是她的福气。”
“既然前些日子是你的生辰,那本宫就补你一个生辰礼吧。”姜星沉从头上取了一支簪子下来:“这是江南时兴的花样,把色不太足翡翠磨成花瓣的样式,再一个个拼成花,虽用料不是太好,可胜在精致小巧,正适合你带。”
“殿下,这太贵重了,瑶瑛她……”
宋微的话还没说完,姜星沉就已经将蒋瑶瑛头上的那个步摇摘了下来,又把那个翡翠花簪给她戴上,浅绿的花瓣叫她的发髻都多了几分灵动。
“瑶瑛性子很好,蒋夫人也不必这么拘着她。”
蒋瑶瑛摸了摸头上的新簪子,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多谢殿下。”
姜星沉头上的发饰都是黛杨细细斟酌过的,这猛然间缺了个簪子,倒显得有些突兀。
蒋瑶瑛看着姜星沉如云的鬓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要不臣女给您簪朵花上去吧。”
听了这话宋微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自家老爷在殿下面前恭恭敬敬的,怎么家里这个小祖宗就这样无法无天。
本以为姜星沉听了这话会生气,可宋微却没想到她笑意更深了。
“好啊,你和秋崒一道儿去亭子外头挑一挑,看哪朵花适合本宫今天的衣裳。”
蒋瑶瑛仔细看了姜星沉两眼,蹦蹦跳跳的和秋崒一道儿出去了。
宋微心头一颤,自家女儿太活泼可怎么办呀。
“蒋夫人不必忧虑,瑶瑛性子很好,都是蒋夫人的功劳。”
“也是臣妇和老爷娇惯了她,殿下不知道,原先在四川时,这皮猴子和左邻右舍的孩子玩成一片,上山下河,晒得煤球一般。现在到京城也沉了几分性子了。”
宋微虽然这样说,可言语间对女儿的宠溺宽容却掩不住。
“先前蒋夫人做的那种墨十分有趣,不知还有没有了。”
“正要和殿下说呢,上次老爷回去便叮嘱我多做一些,可巧臣妇前些日子又做了几块,今日正好拿了过来。”宋微说着便从袖中拿了个荷包递给姜星沉:“臣妇还做了几个小巧些的,只有指头大小,也方便拿着。”
姜星沉赞许的看了看这墨条:“蒋夫人果真是心灵手巧,怪道能养出瑶瑛这样的孩子。”
两人正说着话,蒋瑶瑛已经笑嘻嘻的回来了,秋崒捧着个白玉碟子,上头放着好几朵芍药,有全开的有半开的,有纯色也有复色。
“臣女觉得这几朵都很衬殿下,便都剪下来让殿下挑一挑。”
宋微此时也明白姜星沉更喜欢活泼些的人,大着胆子开口道:“臣妇觉得那支半开的白粉复色芍药不错,和殿下今日的衣裳很是相配。”
姜星沉今日穿的是个烟粉色的对襟长衫,许是在织布时加了极细的银线,整个衣裳似是拢着一层光一般,虽然上头没有一丝绣花,可仍是精致极了。下面是一件牙白的缂丝花鸟裙,一看便知其珍贵。
“那瑶瑛便替本宫簪上吧。”
“是。”
蒋瑶瑛从碟子里把那支花拿出来,仔细的簪在姜星沉发间,又退后两步看了两眼,赞道:“殿下可真美,像发光了一样。”
姜星沉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指着那盘子里的芍药道:“快给你娘亲也挑一个,让她也好好美一把。”
听了这话,蒋瑶瑛也不作假,从碟子里拿了两个小小的紫色芍药花苞给宋微簪在鬓间。
看着母女二人和乐的样子,姜星沉心头却有些酸涩,若自己娘亲还在,那春暖花开时,自己也能为她簪上一支花,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