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十二月十五,小雪。
大明京师中,到处都是将要过年的火热气氛。
加上皇上有后,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都觉得异常安心,大明因为皇帝无后惹出了无数乱子,让所有人都怕了。
所以这皇子一出,天下皆是上表祝贺。
哪怕大明西南贵州土司之乱还未平定,哪怕辽东女真又有侵占辽东之象,也都好似被这皇家有后的消息,给吹散了。
可就是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被突如其来的日本使臣打破。
见大明皇帝,可是需要走流程的,而这流程又是异常繁琐,要先给鸿胪寺上报,而后给礼部上呈国书,再让朱由校决定见不见,最后就是要等礼部与钦天监确定日子,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要半月。
更何况马上年关,所有官员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就导致根本没人理会日本使臣。
日本这次派过来使臣是松城月,听着名字还是挺好听的,但是长得实在有点不太礼貌。
这人是德川幕府的人,官职相当于日本的工部尚书,也算是真正有实权的人了。
以往的日本虽说顶着大明属国的名头,但是对大明并不尊敬,就算是真的派人过来,也只是一些小卡拉米,像松城月这般高位的人,还真的不多见。
松城月垂头丧气回到鸿胪寺中,他出去找了一圈大明的官员,送出去的银子都有一千八百多两了,其余的珠宝文玩更是价值不菲,可还是没人给他一个准话。
“妈的!这群狗官!他日必将将他们玩弄至死!”
“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大明官员,明显不想管咱们,咱们要自己想办法了,靠他们靠不住的!”
松城月太阳穴直跳,日本现在面临的问题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是亡国的局面,这在日本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哪怕是元朝大军讨伐他们,他们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无力过。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朱威,朱威现在在日本人心中是魔神一般的人物,比修罗还要残忍。
在他离开日本的时候,九州岛之内已经被朱威屠戮干净了,本州岛的长州、广岛也是遍地京观,按照时间来算,朱威现在应该已经打到京都了吧?
越想松城月越坐不住了,一拍桌子起身,咬着牙道:“没人给咱们递状子,咱们就自己去!跟我去午门!我就不信了,在午门之外闹翻了天,他们还能作壁上观?”
“砰砰砰……”
房门突然被敲响,松城月眼神一凛:“谁?”
“鸿胪寺通译司郎中朱镇,有事面见日本使者。”
松城月表情逐渐阴冷,日本已经查过朱威了,自然也都知道朱镇的存在。
松城月握住刀柄,给边上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会意,悄声漫步到门口,刚刚准备开门就听到朱镇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莫要做什么傻事,这里是大明鸿胪寺官署。”
朱镇这话一出,将松城月的杀心按住了,他们恨朱威不假,恨不得活吞了他,但是他们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向朱威的家人报仇,而是有着更加重要的任务。
深吸一口气后,松城月走到门边,打开房门之后只看到一个文官补子……再仰头看去,才看到朱镇的脸。
个头差距是有些大了。
“朱大人,有何指教啊?”
朱镇微笑,没管松城月语气中的不善:“本官是来帮你们的。”
松城月冷笑:“帮我们?你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来大明的吗?”
“这是自然,无非就是我兄长的事罢了。这天下好似除了我兄长,也没他人能将一直桀骜不驯的日本,变成这般模样了!”
松城月眼睛瞪得老大了:“你知道?”
松城月此次过来,虽说见了很多大明官员,但是此行所为何事可是没有松口的。
现如今这朱镇竟然知道了,加上那些官员的态度,再加上与朱威一同行动的大明水师,那就不得不让他怀疑,日本发生的那些事,本就是大明的意思。
以前他们没有往这里想,第一是因为他们在大明的情报组织,并没有查出任何对日本动武的消息,要知道跨海对一国作战,可不是小事,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第二则是因为他们知道大明与朱威已经决裂。
可是现在就不由得他们不想了。
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松城月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啊!好一个大明!好一个朱威!”
朱镇在旁边异常淡定,好似根本不怕这松城月脑子一热做出什么事来。
松城月能被派过来,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忍住心中激荡,对着朱镇问道:“朱大人…你原本可以不告诉我的,可是为何要说出来?”
朱镇两手一摊:“因为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啊,本官不告诉你,你这次过来想办的事办不成,本官告诉你了,你想办的事,依旧办不成,刚刚说了…本官是鸿胪寺通译司郎中,只要鸿胪寺有外国使臣,本官就要整日候着,再过半月可就过年了,本官家中还有一堆事没准备呢,你们是无所谓,可是本官可不想在鸿胪寺过年。好啦,本官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们自便!”
望着朱镇离去的身影,松城月咬牙切齿,可是在大明,为了自己的姓名,他可不敢随意动手。
“收拾收拾,趁着现在大明还没有明面上与日本交恶,赶紧回日本,作为武士,哪怕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嗨咦!”
……
朱由校近些时日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不论上朝还是在后宫,嘴角都没下去过。
有了皇子又快过年,两大喜事碰在一块了,那些大臣们自然也知道怎么办了。
什么流民日渐增多,骚乱不止,什么淮河决口,百姓流离失所,什么安南陈兵边境…等等等等,这些让人听着不开心的事情,是一概不说。
呈上去的奏折,都是粉饰太平的,更有甚者还搞出了祥瑞之事,要知道在大明报祥瑞,可是要挨板子的,但是所有人都好似忘了这一茬了,一个个高呼万岁万万岁。
没办法,两次科举共计选了五百三十多人,基本上是将这朝堂上的空位给塞满了。
因为内阁没了,什么叶向高徐光启左光斗杨涟何宗彦等人一个个都失望离开朝堂,以往选上来跟着内阁能干实事的人,也大都告老,新上来的那些高位之人,还都是万历或者朱威搞下去的那一批。
这些人别的本事不会,事情也办不好,但是搂钱贪污和拉帮结派是办的炉火纯青的,新入朝堂的人只要有一点不对付,马上就会被这群老人整治,好一点的远离京城,去一个穷山僻壤等死,差一点的就是无数弹劾后身陷囫囵。
而掌握锦衣卫与东西两厂的何令,思想也是有些变化了。
朱由校一直认为太监就是废人,给了太监权力也不怕他们怎么样,一方面给权,另外一方面又打压威胁。
何令是摸准了朱由校的性子,只要朱由校高兴,何令就不会受罚受罪,那么怎么才能让朱由校高兴呢?
自然就是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了。
朱由校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一直认为现在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一直认为他能开创一个不弱于永乐盛世的天启盛世!
可是他哪里能够知道,他早都沉沦在这群文官和太监给他建造的密不透风的屋子里面了。
屋子里面金碧辉煌,什么都有,可是他也只能看得到屋子里面的东西了,屋子外面卖儿卖女,屋子外面每日都有人被冻死饿死,屋子外面的那些商人和官员又开始沆瀣一气,将商税又转接到百姓身上…屋子外面的边军日子刚刚好过两年,又回到了原先吃不饱饭的境地了,九边要饷的奏折,根本到不了朱由校的案头。
而这一切的一切,朱由校都不知道。
朱由校哪怕对藩王、勋贵、老臣中的任何一方,稍微多那么一点温柔,他都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的聋子瞎子。
如果现在还有内阁,哪怕内阁是个空的,什么人都没有,只要内阁的那套机制在,朱由校就能够知道天下的所有事。
而现在,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臣子们天天说他圣明,太监们天天说他英武,而朱由校自己也沉沦在能与太祖高祖并肩的幻想中。
……
朱镇看着松城月离开的身影,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回首看向那皇城:“梦总该醒的,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