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宋姐姐要成亲了。”
薛摇光放下请柬,小心翼翼看着旁边的薛行野:“到时候你去不去啊?”
薛行野良久后回神,喜帖带着刺目的红,几乎灼伤了眼,他薄唇微挑,显露出几分嘲讽:“一看就是容玠那厮的手笔,不去。”
薛摇光了然地眨眨眼,眼神有些同情:“怕看到心上人嫁给别人,会当场控制不住泣不成声?”
薛行野凉凉地瞥过去:“薛摇光,你很想死么?”
薛摇光举起手做投降状,很快又忍不住犯贱:“可是皇兄,女子成亲一辈子可就这么一次,你难道不想看看她穿嫁衣的样子么?”
薛行野长眉一挑,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谁敢保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没准儿有第二次呢?”
薛摇光:“……”
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
他淡淡地接下去,嗓音寂寂,“再说了,她穿上嫁衣也是嫁给别人,我又何必给自己添堵?”
话是这么说,然而宋窈成亲那天,薛行野到底来了。
他坐在茶楼上望着街上的仪仗,心绪如麻。
薛摇光不肯放过挤兑他的机会:“哟,不是说不想给自己添堵吗?怎么还是来了?”
为什么要来?
大概真听了薛摇光那句话,想看看她穿着嫁衣嫁人的模样,尽管不是嫁给他。
他眸色闪过一抹自嘲,口吻警告:“有你什么事?”
薛摇光撇了撇嘴,真是口是心非。
她撑着下巴往下看,语气叹息:“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喝杯喜酒也好啊。”
她还想和宋姐姐说两句话呢。
薛行野唇角掀起一抹冷笑:“我怕看到容玠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会忍不住砸场子。”
更怕看到宋窈,会后悔。
薛摇光摇了摇头,眼里有淡淡惆怅,从前她觉得她哥哥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
下面的仪仗停了下来,薛行野看着容玠上前扶宋窈下轿,眼底尽是柔和。
宋窈下轿的瞬间,有风卷起她盖头一角,露出她的侧脸,嘴角隐隐含着笑意。
薛行野漫不经心地想,这一刻,她应该是很高兴的,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他心里的百种念头都淡了下来,瞬间归于平静。
能亲眼看到她幸福,或许也不错。
他仰头喝完了一壶酒,权当是喜酒。
薛摇光面露不忍:“哥哥,你想哭的话就哭吧,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薛行野并不领情,给她了一个白眼。
再之后,他听说宋窈怀了身孕,于次年春花烂漫的四月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容枝。
想当初他和宋窈相遇差不多也是在这时候。
薛行野忍不住想,她的女儿,一定很像她吧?
他借着容枝每年的生辰送上贺礼,遮掩他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一想到容玠看到这些贺礼会有多糟心,他的心情就更顺畅了。
与此同时,薛摇光也风风光光出嫁了,嫁给了朝中一名新贵,也就是她当初逃婚的那位。
命运早就做好了安排,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贺淮景是个不错的人,就差没把他那蠢妹妹宠得生活不能自理,被宠爱环绕着薛摇光每次回来第一句话就是:“皇兄,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他那父皇病逝,死前将皇位传给了他,薛行野却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那男人死之前,殷切地望着他:“阿放,留贵妃一命吧。”
他是真的喜欢贵妃,死前唯一的记挂就是对方。
薛行野面露嘲讽,眉眼冷淡:“你还记得我母后吗?”
皇帝被问的一怔,眼里浮现出恍惚之色。
先皇后的模样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那是个少言寡语的女人,永远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薛行野眼眸冷了下去,语气陡然转厉:“帝王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薄情寡义?她是你的结发妻子!”
皇帝嗫嚅着,深深看他一眼:“你以后也会走上这条路。”
薛行野讽笑一声:“我不会,我永远不会成为你,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会长长久久地喜欢,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更不会以此为借口,来伤害别人。”
皇帝怔怔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个儿子确实不像他。
他不像任何人。
皇帝死了,薛行野登上了皇位,他将贵妃和她的两个儿子贬为庶人,派去守皇陵,永世不得回京。
他当然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他那两个弟弟,一个断了腿,一个瞎了眼,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迟迟不曾立后,后宫里也没有一个女人。
大臣们急的上火,纷纷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往宫里送,薛行野懒洋洋地道:“朕在战场上伤了身子,不能生育,谁要是把女儿往宫里送,就只能一辈子守活寡,诸位爱卿可要想好了。”
这话一出,朝臣皆惊,顿时打消了主意。
可又开始发起愁来,陛下注定没有子嗣,将来谁来继承皇位呢?难道从宗族过继?
然而陛下正值壮年,谁也不敢操这个心。
薛摇光成亲第三年,生下了个儿子,薛行野亲自取名为,薛闻鹤。
朝臣们见他非常宠爱这个外甥,甚至带在身边教导,顿时放下心来。
虽说薛行野绝嗣的消息放了出去,碎了一地少女入宫的梦,可架不住有真心喜欢他这个人的,喜欢到甚至不介意往他这个火坑里跳。
尚书之女宁瑶就是其中最坚持的一个。
薛摇光不忍心看到自家兄长孤独终老,也一个劲儿地撮合,时常带宁瑶进宫。
她之所以这样对宁瑶有信心,是因为她在有些角度,和宋窈有几分神似。
尽管动机不纯,但薛摇光实在没办法了。
薛行野第一次见宁瑶的时候的确愣了一下,不过后来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宁瑶生得温婉,可却有着与长相截然不同的率直性格,这和宋窈很不一样。
在屡次受挫后,她终于忍不住问薛行野:“陛下为何不肯接受臣女?臣女是真心爱慕陛下的!”
薛行野有些惊讶于她的直白,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眼,懒洋洋开口:“因为我不喜欢你。”
宁瑶一愣,有些不甘:“是因为陛下心里有人么?”
薛行野没说话。
她闭了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公主说,臣女和那个人生得有几分相似,实在不行,陛下将臣女当做她的替身也行。”
好久没听到回答,她忐忑地睁开眼。
薛行野眸光深沉盯着她,倏地笑了一下,语气却算不上友善:“你死了这条心吧。”
宁瑶:!!!
替身也不行吗!
她可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的!
他眼底添了几分认真:“宁姑娘,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了,那不仅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她的侮辱。”
宁瑶怔住。
薛行野挑了挑唇,慢悠悠道:“回去吧,你会遇见真正喜欢你的那个人,那个人不会是朕。”
宁瑶呆呆捧着心口:明明被拒绝了,可她却仿佛更心动了。
陛下爱而不得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呢?
薛行野三十七岁时,薛闻鹤外出游历。
两年后,对方给他带回来一个天大的惊喜。
少年立在他面前,肖似他的眉眼有几分忐忑,又有种孤勇意气:“舅舅,我遇到了心怡的女子,我想娶她!”
薛行野低头批折子,并不在意:“你可想好了?只是一时冲动,还是……”
“不是冲动!我是真的想娶她,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薛闻鹤抿了抿唇,有些尴尬,“这个人,您可能也知道。”
薛行野有了几分兴趣,支着下颌望着他:“谁?”
薛闻鹤深吸口气:“大齐公主,容枝。”
薛行野的神色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僵了好一会儿,蓦地站起身来朝外走。
薛闻鹤一脸惊悚:“舅舅,你你想干嘛?”
薛行野冷静抛出三个字:“去提亲。”
哈哈哈哈哈哈!
容玠那狗贼也有今天!
他回过头来,重重拍了拍薛闻鹤的肩膀:“好小子!真给舅舅争气,都学会拱白菜了!”
薛闻鹤:“……”
这桩婚事容玠第一个不肯答应,第二个是他儿子,容昭。
双方开启了长达一年半的拉锯战,终于,对方架不住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臭着脸选择了妥协。
容枝和薛闻鹤成亲那天,容玠的表情像是要将薛行野大卸八块。
薛行野一脸春风得意,仿佛成亲的是他自己:“亲家,开心点,别垮着个脸嘛。”
容玠语调阴沉,眼神杀气腾腾:“你就等着这天吧?”
薛行野神色无辜:“我哪能料到两个孩子会看对眼,这都是天意。”
宋窈摇了摇头,转身和女儿说话。
容枝十分尊敬崇拜薛行野这个舅舅,加上每年她生辰,薛行野都会给她送上贺礼,挑的还都是她喜欢的,一来二去,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长辈也十分好奇。
嫁给薛闻鹤后,薛行野对容枝比对自己的亲外甥还要好。
薛行野离世时年仅四十二,容枝在他病床前哭成了泪人:“舅舅,你不要走……”
他笑着弯唇:“四十岁也是一生,不是每个人都能长命百岁的,更何况,长命百岁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容枝听懂了,眼泪成串地掉落。
人人都以为他放下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未放下。
薛行野慢慢闭上眼,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少年意气。
他不曾告诉任何人,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他和容玠都死在了战场上。
梦里的“宋窈”,明显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窈。
他终于明白,她是为容玠而来的,而不是他薛行野。
明白归明白。
到底还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