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阳算得上是整座客栈里唯一一个没被尸气侵染过的人类,原因无他,三阳绝脉和蓝沄剑给她种下的生死蛊,让她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因为喝了泡尸水后会产生的不适症状。
毕竟倘若普通人阳气或阴气相对旺盛,在尸傀眼里就是一顿美餐。但沈飞阳身上的阳气旺盛到了蚊子都不愿意叮她,恨不得她瞪尸傀一眼,那怨气冲天的僵尸,就要回到三途河洗心革面、投胎转世去,因此尸祸对沈飞阳本人的影响无限趋近于零。
不过眼下,她也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甚至都没时间去思考地处北方的新邑,怎么会有毒蛇凭空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客栈。
看着嘴唇发白、似是隐忍着痛楚的大师姐,沈飞阳心一横,开始脱李清风的裤子,心说我这是为了稳定师姐的状态,绝对不是要做什么很坏的事情。
索性她心理斗争也就做了一秒,便赶紧按照莫问行所说的位置,开始为师姐灌输自己的内力。
李清风在睡梦中被突然钻入室内的蛇咬了一口,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依靠着本能抽出师妹放在桌上的剑,将那蛇赶得远了些,最后实在力竭,才在沈飞阳来时昏了过去。
她原本在梦里也冷着,胸腹又有些钝痛,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到有人撬开了她的牙关,随后一粒清苦的药丸便被放入嘴中,有人压了她的舌头,强迫那药丸滑入她的喉间,又用带着血腥的唇,往她嘴里渡了一口气,她才凭借本能,堪堪将那药丸咽到胃里。
在这之后,李清风胸中的钝痛便减弱了许多,她也终于能安心地睡去。只是梦中却不是令人安心的景象,而是残阳如血下的尸山血海。
倒在地上失去生机的人里,既有普通的百姓,也有衍朝的军卒,满地的箭雨和黑烟似乎诉说着一场刚刚发生过的大战,死人堆里跪着一位全身是血的银甲将军,那将军手中紧握着一杆坚硬沉重的铁鞭,两只眼睛早就失去了焦点,只是生生瞪在那里,迟迟不肯瞑目。
李清风望着那银甲儒将的身影,心蓦地痛了起来,尽管鲜血已将那位将军的容颜覆盖,尽管她从未见过,但她还是认出来,那就是她战死在云州的父亲。
她想叫那身体已经僵硬的儒将,却迟迟说不出话,她想过去看看他,脚底却像生了根一样迈不动步子。霎时间,李清风胸中涌起了无数感情,是悲凉的、愤怒的、痛苦的……以及那浓郁的怨恨。
随之而来的是迷茫,她想不起自己该怨恨谁,也忘了到底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在朦朦胧胧中,李清风觉得自己该恨所有人才对。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现,一股暖流就自下身涌入丹田,李清风瞬间又惊又羞,周围的幻境立刻崩塌,她梦中的世界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一动不能动,只能被迫承受着这股带着热度的暖流,而这股暖流,就像没有光亮的火,涌入她的丹田后又游走在她的全身上下,带着无法阻挡的热意,冲撞着她身体上沉睡的经脉。
莫名的寒意、恨意都被这股无焰的暖火驱散,李清风竟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躺在了云端,又似枕在了温泉的水面上,暖烘烘地被这股热度包裹着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轻易地被它冲散。
李清风莫名想起,她年轻时带师妹下山到徒太镇采买,九师妹闲来无事,给总缠着要和她一起玩的顽童们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西洲靠海的地方曾有一位神女,那处天地间原本只有神女一人,直到某日她觉得无趣,躺在地上沉睡,一股暖风在她腿上停留了许久,神女便生出了天地间第一个孩子。
当时顽童们听得似懂非懂,有孩子童言童语,说往后他们不能再在夏天光屁股到河里去玩了,因为他们也怕生了暖风的孩子,还引得九师妹大笑了一番。
李清风觉得,自己如今似乎也被九师妹口中的“暖风”包裹了身体,但她很快就没空思考这些问题了,她终于被这股暖流安抚了身体的每一寸神经,最终,安心地进入了黑甜乡。
酉时末戌时初,夏季的太阳正要落山,老君山支援的道人终于赶到了新邑。
唐友灵率领的军兵已经在新邑城内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揪出来了两三个被污染的水源,顺便将喝过那些泡尸水的人,全都带到了沈飞阳住的客栈里集中看管。
新邑做为陪都并未设置刺史,因此率领渔民到神女河和运河打捞尸体的官员正是新邑的府尹,此时这位行政长官终于从城外回来,告诉唐友灵河中并未打捞出过尸傀,便急急地赶回衙门写奏折去了。
这等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不然新帝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做为新邑府尹,总不能成为第一个给圣人当做儆猴的鸡来杀。
老君山的道人和莫问行也忙着救治被尸毒浸染的病人,他们的小徒弟则在不断地煮药、熬汤、鉴毒或是净化水源,其他闻讯跟着下山的老君山弟子,则成了这处客栈的义务护卫,与新邑的巡防营联手,将整座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要是有哪位善人没挺住,被尸毒夺了心智,同化成了尸傀,他们这群师从三清的弟子,自然是要用祖师爷的办法来降妖除恶。若只是有贼人半夜生事,企图混水摸鱼,老君山的弟子当然也不会放过。
更重要的是,他们老君山医派的师兄弟,可都是老君山全体成员的大宝贝,尤其是赶来帮忙的凌霄子师叔,这要是被患者挠了啃了也成了尸傀,回去挨紫虚子师叔的拂尘都是轻的。
医派的弟子要是出了事,在场没保护好师兄弟的其他弟子,怕不是要被太师公直接一巴掌拍进奇华峰里,抠都抠不出来。
总之,虽然事态紧急,宵禁严格,还有点人心惶惶,但在唐友灵手中那一丈长的方天画戟地监督之下,整座新邑城的防疫工作,姑且还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今晚的新邑,几乎无人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