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徵心中的欣喜瞬间燃起,她缓缓抓住了沈飞阳的右手,轻声道:
“有你这句话,我便已觉得足够。”
沈飞阳垂眸,“但……”
“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卫茗徵看她神情,见她欲言又止的态度,也大约明白了其心中忧虑。
她不再缩在角落里,反而靠到了沈飞阳的身边,素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嘴唇。
卫茗徵身为同有继承权的皇女,自小经略、武艺样样不落,她十六岁便提得动沉重的马槊,拉得开一石弓,指尖也早就覆了一层薄茧,抚到人的嘴唇上,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我自知现在如何拿言语哄你,你都不会轻易相信的。唯有光阴才能证我心意,沈飞阳,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引诱警觉的猫也要一步一步地来,卫茗徵早已在这场拉扯中蹲下身,将鲜美的鱼儿放到了手中,静静地等待着猫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这是圈套,却也是阳谋,若是神女真的无意,也不会落入她的梦中。
“……好。”沈飞阳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了卫茗徵,“君王一诺重如千金,你已为我折腰数次,我若是再一动不动,便真是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人了。”
卫茗徵只是轻轻地捏着她的手心,点了点头。
“我别无所求,只想你还如当初在叶榆城时那般待我即可。”
沈飞阳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卫茗徵,你为何会心悦于我?”
“为何?”卫茗徵凝眉,微微思索了片刻,却道:“你可知,我从何时开始想要伐楚?”
沈飞阳微微一怔,却还是回应道:“何时?”
卫茗徵深吸了一口气,将此事娓娓道来:“我十八岁时,曾因巩固衍楚的怀江会盟,去参加过楚国宫宴。”
“那时我横渡怀江后,便做常人打扮,兜兜转转地去看了看大江以北的风景,却见庄稼汉瘦骨嶙峋,普通人交不起租子便卖儿卖女卖自己,或是将妻子的肚皮借给旁人,以此增加收入。”
“一家收入全仰赖劳作的男子,虽不得温饱,却依旧心心念念盼着孩儿是个男孩,只为了将来多有一个人耕作。”
她摇了摇头,叹道:“世家大户能以番薯喂猪,养成后再宴宾客,隔着一条水渠的农户却吃二两陈米也要细细打算,见过此番景象,我才明白太祖皇帝为何要限制衍地世家大族购置田地,又为何将女子从后宅推到人前。”
兴许是泡得久了,卫茗徵从池中站起,缓缓走到池子的另一端,自己拿过干净的巾子擦拭身体。
“如今江湖豪杰虽也有忠义之士,然大多数人都是世家出身,自然当以师门家族为先,不会多在乎常人的死活。你却是我第一个见过的,真正会忧虑百姓的江湖之人。”
“许多侠客亦会如此,我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罢了。”沈飞阳望着卫茗徵擦拭身体的背影,心想在军伍混迹过的皇帝果真不同凡响,至少看这后背上恰到好处的肌肉感,就和旁人不一样。
不会太纤细,也没有过分的健硕,非常的恰到好处。
“或许吧,但在我眼中,你是不一样的。”卫茗徵拾起木盘中的木梳,开始起自己的梳头发,随后嘴角愉快地上扬:
“什么样的人,会对稚童声称自己是杀手,却只用一文钱,便去干掉了八十名北洲士兵呢?”
一提起这事,沈飞阳脸“唰”得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卫茗徵身后,伸出右手,仅凭单手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她们二人并未裹着浴衣,卫茗徵乍然间双脚离地,惊叫了一声。
“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并不是为了什么。我长在东辽,出生起便不算衍人,也不是楚人,硬要说的话只能算个野人江湖客。”沈飞阳如此辩解道,尽力忽略着右臂别样的细腻触感。
卫茗徵被她这样抱起来,有些羞恼,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如今你入了我的寝殿,又做如此孟浪之举,想不承认你是衍人也晚了,快放我下来,在汤池房内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沈飞阳这才依言松手,一个箭步从汤池内跳到岸边,心想靖哥哥还能和拖雷做拜把子的弟兄,自己和女帝……又有何不可?
思及此处,她便运起内力,将周身的水汽蒸干,见那放干巾子的木盘旁又叠着两身寝衣,才顿觉卫茗徵原是早有预谋。
“时候似乎不早,是不是该歇息了?”沈飞阳捡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好在寝衣本就宽松,不必在意尺寸的问题。
卫茗徵才将头发梳好,见她擦都没擦,又干干爽爽地披上了寝衣,顿觉惊异。
“你都不擦擦的吗?现下天还未曾回暖,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沈飞阳心一横,嘴上却如此说道:“我有特殊的办法,可以蒸干身上的水,你想不想学?”
卫茗徵见她神色不太对劲,却也暂时想不到不对劲在哪,便点了点头:
“若是能学,自然是好的,不然每次沐浴都要花上许久的时间。”毕竟衍朝早期,官员是有“沐浴假”可放的,朝中官员有时会去专门请假到混堂洗澡,可见沐浴是件多麻烦的事。
也就是皇家比较有钱,卫茗徵自己私库也颇为丰厚,才能时时用得这汤泉汤池。
沈飞阳挠了挠脸颊,拎起另一件寝衣便套在了卫茗徵身上,转身将她扛在了肩上。
“既然你想学,那我便教你。”说罢,趁着卫茗徵没反应过来,便闪身从这汤池房内消失,不过三十息就回到了寝殿。
一直藏在暗处默默关注这里动静的傅七在房外一愣,看着汤池房的大门还在原地摇晃,里面的人却不见了踪迹,心中惊诧的同时便运起轻功,窜到了王府的寝殿外。
结果才靠近了房门不到三丈,她便止住了脚步。
于是傅七从二更天值夜班值到了四更天,期间默默地叫王府内的下人时刻备好热水,以防圣人要用。
她心想,还好沈君侍是女的,不然主子要是在丧期有了,肯定要被兰台那帮一张嘴便是礼法的倔老头骂上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