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八年十月,帝急召长公主卫茗徵扶灵回京;十一月廿日,两位皇嗣匆匆下葬邙山皇子陵;
腊月初九,建德帝发出诏令,确立长公主卫茗徵为储君,并召天下军民侠士共诛反贼卫茗商,悬赏黄金五千两。
卫茗徵从宫里回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寝殿内,命侍女替她摘下储君的冠冕,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主子。”卫茗徵刚踏入书房不久,傅十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单膝跪地道:
“黑羽卫的弟兄们从徒太镇传信回来,说并未见到过莫侠士踪迹,镇民们也不知莫问语侠士的出身情况,恐怕此事只有莫辩理大师知晓了。”
卫茗徵点点头,而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当年为母后接生的大夫、中宫的旧人都去寻来,凡是在本宫的皇四弟出生前到中宫服侍过的,统统给本宫找回来。”
“是。”傅五领命退下,卫茗徵单手抚摸着放在桌上的长笛,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个多月前,卫茗徵没有等回来沈飞阳,便亲自到了灵州的客栈,见到了莫问语和莫问英师兄妹二人。
“九,九……”莫问语指着她手中的笛子,焦急地扯着莫问英的袖子,莫问英也是怔住了半晌,随后看卫茗徵一直盯着莫问语的脸,才开口道:
“殿下,这笛子是……”
卫茗徵收回停留在莫问语脸上的视线,低声道:“沈飞阳说,要本宫将这个给你们瞧,你们一看便知。”
太像了,卫茗徵觉得,这位莫问语,长得有些太像舅舅傅驰原了,也许……更像她的母后。
她对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以前,那个形容枯槁的颓废女子。卫茗徵儿时记忆中的母后瘦得脱了相,因此她如今已经记不清母亲健康时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舅舅傅驰原,她可是每年都见的,因此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疑虑,甚至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莫问语是不是舅舅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随后她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外祖家家风严谨,舅舅为人正派,只有一个正室妻子,出兵也从不需要女子伺候,更不会留恋烟花之地,至于养外室,那必不可能。
莫问英听罢后深吸了一口气,沉思了片刻,才出声打断了卫茗徵的思绪:
“殿下,能否告知我们,九师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莫问英猜测,沈飞阳应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自知可能回不来,不然不会将从小带到大的笛子托付给旁人。
卫茗徵便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莫问语和莫问英二人听后面面相觑,随后还是莫问英率先问道:
“殿下,也就是说,战场中并没有找到我家师妹的尸首?”
卫茗徵点头:“问心曾着本宫的铠甲,假扮成本宫的样子杀敌,但打扫战场时,本宫再派军士搜索,只见甲胄,并不见其人。”
莫问英便抱拳道:“多谢殿下告知我等,只是此事关系到小师妹的性命,我等须得速速回到师门,将此事禀报给师父。”
“既然如此,本宫便叫人给你们长公主府的手令,可暂保你们在我朝治下通行无阻。”说罢卫茗徵一摆手,黑羽卫便呈上盖了长公主府印章的文书,交给师兄妹二人。
“本宫亦会派人到北洲军内打探,若有了问心的消息,必将遣人去往徒太镇告知,二位侠士一路顺风。”
莫问英一愣,心说小九连徒太镇都告诉她了么,随后也不再多想,急急地同镖局镖师说明了情况,拉着莫问语便纵马告辞了。
小师妹失踪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莫问英跟着走了一趟镖,长了不少见识,知道江湖人中有异人邪道,会以奇经之人炼药炼尸,生怕有妖人趁人之危,将沈飞阳夺了去。
因此她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带着七师兄跑回了佚名门,将此事告知师父莫辩理去。
腊月十五,乃是卫茗徵确立储君后的第六天,朝中便有人上疏,认为储君早就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如今大局已定,当早选储君君侍,以延绵国祚。
身体每况愈下的建德帝听了后脸色晦暗不明,身体发抖;身为储君的卫茗徵只是站在御阶旁边,并不对此事进行表态。
退朝后,宫中有人传闻说建德帝在御书房内摔了茶盏,并将那提议为卫茗徵婚配的大臣叫了进来,随便寻个由头一顿痛骂,卫茗徵听闻此事后,也只是冷笑,便继续手头上的公务了。
她的好父皇,最近常常神智不清,总将她看作那心心念念的“阿音姑娘”,又怎会舍得让她嫁人呢?
不过,她确实也不想成婚,不如说她想称帝后自己选择君侍,并不想再受人摆布,因此也总是默默忍受着来自亲生父亲对她投过来那种恶心的目光。
索性那人还顾及着些皇家的体面,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然卫茗徵可能真的就要起兵造反,做个弑父的君王。
卫茗徵又看向摆在桌子上的紫竹笛,这笛子除了镶口上用玉做了配饰,几乎可以说是朴实无华,紫竹的笛身光滑而坚硬,触感温润,并不像宫中玉笛那般冰凉。
她又想起了沈飞阳,想起了她寒冬腊月时还暖烘烘的手心,想起了叶榆城时,那人坐在廊檐下,对着漫天的雨帘吹笛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人沉默地给药炉扇风时的背影,想起那人抱着猫,躺在躺椅上,对着猫儿嘀嘀咕咕说话时的模样。
一片雪花落入并未封冻的池塘,激起了细微的涟漪,缓缓地、慢慢地荡漾到池塘的边上,随后融化在水里,不见了踪迹。
肥胖的猫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了书房,一个闪身便蹿到了卫茗徵的大腿上,眯着眼睛窝在了她的怀里,尾巴尖轻轻拍打着她的大腿,似是要昏昏欲睡。
卫茗徵放下手中的竹笛,伸手去摸了摸猫的下巴,再抬头看向门外的飞雪。
数千里外,沈飞阳蓦地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坐起,被赤心剑一巴掌又拍了回去。
“又作什么妖,好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