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安的声音很冷,吐出的话更冷。
就像是一把刀子剖开范剑的心脏,把他心底那点可怜的自尊搅的稀烂。
沉默良久。
范剑终于抬起头,眼眶微红,低沉道:“师叔,我会把剑取回来。”
“呵,取回来!”
陈知安冷笑道:“你的剑种剑心都已经彻底枯萎了,你满心都是那个女人,你拿什么去取?
跪在她面前求她?
求她大发善心,把你的剑还给你?”
范剑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
陈知安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只见陈知安忽然伸手朝虚空一拽,一把长剑落入手中。
面无表情递给范剑。
“现在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拿我的剑去。”
范剑神色惘然。
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失望透顶的小师叔会把这柄剑交给自己。
无双!
一剑落而天下惊的无双!
当年陈知安第一次出走江湖,率领陈留黑骑踏平御剑宗,逼得琅琊姜氏低头。
一手将那旅居长安二十年的姜白虎推上姜氏家主的宝座。
至此无双便成了陈知安的佩剑。
虽不是本命剑。
却也从某些方面代表了陈知安的身份。
而现在。
小师叔居然把它交给了自己...
“我先前还有句话没说。”
陈知安将无双剑放到范剑手中,神色稍缓:“情爱之事,本就从来没有道理可言的。”
你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一定就能换回一颗真心。
从你爱上她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能杀死你的剑,亲手递到了她手中。
但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用因此而对这世间情爱感到绝望。
你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可是她却失去了一个把命交给她的人。
真正输的是她。
她未来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而你未来遇到的每一个人——
都会比她好!
现在你要做的。
是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衫,带着无双,意气风发站在她面前。
取回你的剑。
也取回你亲手交到她手中的命!”
范剑闻言,本就泛红的眼眶再也忍不住,忽然潸然泪下嚎啕大哭起来。
陈知安和柳七对视一眼。
悄悄走出了院子。
.......
“老板似乎对范剑信心很足。”
走在田野小路上,柳七忽然开口道:“那杨止偷了他的本命剑,连剑种和剑心都一并窃去,以范剑现在的心境,恐怕很难取回剑一!”
“我对陈知命信心很足。”
陈知安笑道:“都在说范剑撞了大运,剑圣炉刚开业他恰好是第一个走进剑圣炉的人,于是白捡一把名剑,成了剑一的主人。
然而他们哪里明白。
陈知命那家伙虽然视财如命,但涉及到剑三千,绝不会那么随意的。
他选择范剑为持剑者。
只会是因为范剑有那个资格!
既然陈知命信他,我有什么理由不信?”
“那倒也是。”
想到那位在央水畔磨剑的布衣青年。
柳七也觉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青楼夜莺传回来的消息中,回归圣地已经很久没有大宗师下山。
据说如今逐鹿天下的剑道气运,已经有七成聚拢在那央水畔。
整条大河都充斥着剑意。
随手一拽就是滔滔大河。
大宗师境已经无人可以挡住他一剑。
这样不讲道理的妖孽。
他能把剑一交给范剑,本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
陈知安蹲在土垄上。
眼尖发现那瓜田里居然有一只瓜有碗口那么大。
双眼不动声色四处打量。
此时月上梢头,田间只闻蛙声一片。
哪里有半个人影。
顿时蹑手蹑脚朝瓜田跑去,衣袖一拢,一颗粗碗大小的个瓜就被扭断藤蔓,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七,快走!”
将瓜藏在怀中,陈知安招呼柳七跑路。
然而还没跑几步。
就见那土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抽旱烟的老头,正黑着脸看他。
陈知安干笑两声:“哈哈,今晚月亮真圆,咦,村长也睡不着啊!”
老村长自顾抽着旱烟,根本懒得搭理他。
“那什么,刚刚田里有只猹,我去捉它呢,可惜叫它给跑了, 只捡到一个被它祸祸的瓜!”
说着陈知安从怀中掏出那个还有些青涩的瓜,嬉皮笑脸道:“村长,你还要不要?”
温九流吐出一个烟圈,冷冷道:“要!”
这混蛋一早就盯着他的瓜,这几天都被他祸祸了好几个。
要是熟了无所谓,这他娘的还是青瓜蛋子呢。
眼看田里都没几个了。
这混蛋居然舔着脸问还要不要?
“哈哈,月下吃瓜正好!”
陈知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温九流的话。
麻溜掏出一把刀子,干净利落破开。
丢给温九流一块,又给柳七一块。
然后坐在土垄上啃了起来,隔着温九流老远。
温九流和柳七脸色微黑。
这混蛋会不会有些过分了,自己啃那么大一块,给他们这么点?
而且你他娘的好歹是大荒陈留王,想吃个瓜哪里吃不到,非得大半夜来偷?
陈知安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想法。
自顾埋头吃瓜。
毕竟他们哪里能明白月下偷瓜的浪漫。
不多时半只瓜吃完,他把瓜皮直接往田里一丢,躺在田垄上,双臂枕头看着月亮,不知想到什么,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他娘才叫向往的生活啊.....”
柳七和温九流微微一怔。
陈知安是青楼之主。
是大荒陈留王!
是天道榜杀手。
是屹立白帝城剑斩圣人的屠夫。
他身上套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环,就连名字上都镶着染血的金边。
他的过往太过璀璨,太过血腥。
以至于让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其实只是一个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少年而已。
他这个年纪。
本该和范剑一样,见莺飞草长,伤春悲秋。
而不是挑着整个大荒的未来佝偻前行。
“他,或许也很累吧...”
温九流和柳七变得有些沉默。
......
在田垄上躺了一会儿。
陈知安见柳七和温九流都眼神诡异地看着自己。
安静的有些过分。
不由心底有些发毛。
思衬这两家伙是发现我还藏了一只瓜?
沉默半晌。
他从田垄上坐起,看着一脸深沉的温九流犹豫道:“村长,范剑的事儿,你先前都听见了吧...”
“此事我会处理。”
温九流吐出一缕青烟,烟雾缭绕,叫人看不清神态。
“我辈剑修问剑是寻常,输赢也是常有之事,范剑如果技不如人丢了本命剑,哪怕‘剑一’再重要我们都输得起。
但他青羊宫既然如此行事。
想要踩着我剑阁的名声往上爬,那就别怪老子的剑不讲道理了。
三日后,我会前往青羊宫观礼。”
说到这里温九流停顿片刻,一脸深沉看着陈知安叹息道:“此事你就别管了,帮我看好瓜田就好,要实在忍不住想摘,挑熟透了的吃。”
陈知安眉头微挑。
老头这瓜保熟吗?
不止是温流。
就连柳七也道:“老板,青楼有我,你安心守瓜就行,事有不逮,我会去黑风山请青牛前辈出手。”
陈知安沉默了。
柳七这家伙可一直嫌弃自己做甩手掌柜的。
之前有小清儿顶着,柳七也不说什么。
现在小清儿不在,朱安鹿又还没有成长起来,柳七得一边兼顾白帝城,一边处理青楼事务,还得监管着夜莺,看自己的眼神早就带着刀子了。
怎么今天是抽风,还是瓜里藏了毒?
这两个家伙居然都变得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