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璀璨。
摧枯拉朽,所过之处乌云倒卷、风云激荡。
如同海上生明月,挤破黑暗,在天幕斩出一道口子。
也斩出了藏在乌云中的那头蛟龙!
蛟龙长达百丈,漆黑如墨,鳞片散发着冷冽寒光,其三寸处有一道凄厉伤口,鳞片和鲜血散落,好似下了一场血雨,然而瞬息之后血雨便开始倒流。
“蝼蚁,不自量力...”
蛟龙竖瞳睁开,那道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
须臾后便只剩下一道浅痕。
似乎夏侯燃烧精血以生命为代价斩出的一刀,竟没有给它造成任何伤害。
“终究还是老了!”
夏侯看着天幕上那头蛟龙,欲要挥刀再斩,抬手时却见偃月刀寸寸碎裂,只好发出一声不甘长叹,就此死去。
在帝星暗沉圣地隐世不出的过去,洞天境宗师在大荒天下已经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小撮人,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夏侯身为大唐前兵部尚书、武德藏在暗中的杀招,当年也曾立马横刀,驰骋沙场杀人无数,令南境巫族胆寒。
今日倾尽全力斩出的一刀,却只在那头大妖身上留下一道浅痕。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只留下一道幽幽叹息,不甘死去...
......
李玄策看着形消骨瘦站在城头的夏侯。
神色有些黯淡。
不管夏侯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思,可他从未害过李玄策,新帝登基后他更是自请归老,为李玄策让道。
如今为了让李玄策多休息片刻,又以生命为代价斩出了最后一刀。
夏侯一生,从未对不起李玄策。
只是大敌当前,不是悲恸的时候,李玄策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抬头看着天幕上那头蛟龙,缓缓握住手中的长枪。
白帝城三十万大军也同时举起手中陌刀。
以三十万铁骑镇守白帝城三日,挡住了一次又一次冲关,连杀三尊大宗师,十三位洞天宗师,无论是李玄策还是大军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这一枪递出,不管能不能杀死这头蛟龙李玄策和三十万铁骑都绝无活命可能,可他们脸上都没有任何惧意,无形之中好似有一条条血色线条将李玄策和三十万铁骑连接起来。
线条汇聚成河,涌入李玄策体内。
李玄策满头青丝变得猩红,枪指蛟龙,气血直冲云霄,一种肃杀而压抑的气息笼罩白帝城,好似一尊杀神。
......
“蝼蚁,原来是望气士一脉的余孽,没想到你们没有断绝传承,躲在这地沟里苟延残喘...”
蛟龙在虚空中盘旋,看着城墙上的李玄策眼底罕见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很快它那双竖瞳又变得冰冷下来,冷漠道:“望气士一脉的确妖孽,可你们受了天禁,大道断绝,绝无踏入圣境可能,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而你李玄策区区通玄境小修士,哪怕是望气士余孽,又怎么能杀得了本座?”
李玄策沉默不语,枪指蛟龙。
蛟龙竖瞳微凝,继续冷漠道:“给你十息,放下枪,本座可以不杀你!”
李玄策依旧沉默不语。
蛟龙忽然愤怒咆哮起来:“本座不过吃了几只蝼蚁,为了几只蝼蚁,大荒当真要与我神魔殿开战?”
“是你们先开战的。”
李玄策终于开口,抬头看着蛟龙嘶声道:“龙九,你知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人,因你戏水殃及的大唐百姓又有多少?”
蛟龙竖瞳微凝,随意道:“谁会记那些没用的事。”
“是啊,你们怎么会在意!”
李玄策缓缓道:“你没记,但我们替你记了,你在清河戏水,一座小镇被淹没,一千二百三十一人惨死,后来你撞见杨家村娶妻,觉得有趣,于是你将宴席上三百七十六人全部吃了。
在你看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然而对被你吃掉的人来说,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他们已经死了,没办法开口说话,可我们还活着。
既然我们还活着。
就不能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场战争朝堂诸公不想打,老师不想打,世家不想打,天下宗门不想打。
可我要打、我身后三十万铁骑要打。
因为我们也是蝼蚁,也希望死后有人能为我复仇。
今日若我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原来是基于这种可笑的理由,果然是愚蠢的人类。”
蛟龙不停在虚空游走,竖瞳中散发着着狂躁杀意,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它是神魔殿长老,是返真境大妖。
如果在别处,像李玄策这样的蝼蚁它一爪就能撕碎,可此时看着立在城墙上的李玄策,它却没有出手的勇气!
它知道李玄策绝无妥协可能,也知道李玄策只能递出一枪。
一枪之后,李玄策和这三十万铁骑都会死去。
可它依旧不敢赌,因为它没有信心接下这一枪。
“既然不敢出手,那就滚回去。”
李玄策长枪杵在城墙上, 再也不看那蛟龙一眼,竟似浑然没有将这头在神魔天下拥有凶名赫赫的大妖放在眼中。
“很好!”
蛟龙竖瞳睁开,庞大的龙躯微微颤抖着,冷漠道:“既然你要为那些蝼蚁复仇,阻本座去路,那本座成全你,距此地千里外有一座城,蝼蚁有大概百万数。
今日本座就用他们的人头和你赌上一赌,赌你李玄策,究竟有没有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要么你自刎当场,让本座离去,要么你就守在这城墙之上,看着满城死绝。”
此言一出。
李玄策脸色瞬变。
他立身白帝城,聚三十万铁骑气血于一身,或许可以将龙九斩杀,可一旦离开白帝城、离开这三十万铁骑,他就只是一个通玄境小宗师而已。
龙九若是在大唐境内大开杀戒,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抵挡。
“怎么,舍不得死?”
龙九那冰冷竖瞳露出几分嘲讽,冷漠道:“本座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十息过后如果你还站在城头,本座立即大开杀戒,你要记住,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李玄策长枪重新举起,嘶声道:“本帅的接到的军令是镇守白帝城,绝不可能让你踏入城内半步,你大可去屠城,但本帅以天道起誓,你若敢伤我大唐百姓一人,我李玄策有生之年,上碧落下黄泉,必定屠尽天下蛟龙之属。”
“呵呵,你在说些什么?”
龙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桀桀冷笑道:“自荒古大帝死后,大荒果真是落幕了,身为望气士却连我龙族逆鳞所在都不知道,只有人族这种卑微的蝼蚁,才会觉得这算个威胁。
且不说你大道断绝,此生绝无跻身圣境可能,就算你侥幸踏入圣境,真如你所说屠尽天下龙族又如何,与本座何干?”
“蝼蚁,你已经浪费了三息,还剩下七息,那些蝼蚁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龙九竖瞳微阖,龙威弥漫,肃杀之意席卷,长达百丈的身躯在虚空游走,仿佛下一刻就要掀起一场屠杀。
对于一尊大宗师来说,千里之遥不过瞬息之间而已,更何况是一头在神魔殿拥有椅子的蛟龙。
它以千里之外满城百姓的人头,赌李玄策的命。
没有人怀疑它会不会动手。
因为无数次的事情已经证明, 在别座天下的修士眼中,普通人的命和蝼蚁并无什么区别。
此时白帝城百姓都抬头看着天幕,满城皆静。
虽然即将死的不是他们,可那种生死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依旧让他们感到愤怒和迷茫。
因为就如李玄策所说的那样,他们也是蝼蚁——
只七息时间,却好似一个纪元那么漫长。
就在这满城静穆,压抑肃杀的气氛笼罩之下,一个青衫背剑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头。
少年身形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消瘦,脸色更是苍白到了极点,满头青丝凌乱披在肩上,仿佛走了很远的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少年走到李玄策身前,挡住那倾泻而下的肃杀之意。
也挡住了李玄策缓缓转向胸口的长枪。
随后——
少年抬头看着城外那头狰狞恐怖的蛟龙,平静问道:“畜生,你要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