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这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小情侣，肖尧带着张真源在各个门诊室里窜了一遍，成功的靠着厚脸皮算是把同事们认识了个门清后，这才功成身退的收拾收拾下班了。
……
第二日，也就是周四的上午8:45。
阳光挥洒在门诊室里，照在肖尧和张真源两个人的白大褂身上，在寒冷的冬日里面带来了真正的暖意，这两人一边看书，一边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再配上右手边的一杯枸杞红茶，喝一口茶，再看一会儿书，颇有一种并不是来上班的松弛感。
“砰！”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突然从外推开，穿着白色护士服，头上戴着护士帽，慌里慌张的护着小桃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肖医生，张医生，你们负责的3号病床的病人开始砸东西了！”
“病房里的床头柜都被砸了个大窟窿，家属也只敢在门口等着，压根儿不敢进去阻止，他现在正扯窗帘，嘴里还嚷嚷着要一把火烧了呢！”
“而且他还一边砸东西，一边哇哇哭，咋说都不行！！”
一瞬间。
那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气氛感立刻破灭，肖尧在小桃冲进来说的第一句后就已经立刻起身，准备撒丫子往3号病房冲。
然而冲出去的这个动作，却被小桃接下来说的一系列的话给硬生生的摁在了原地，颇有一种箭在弦上却又戛然而止的感觉。
？
？？
等会儿！
又砸东西又大哭。
3号3号3号病床是什么来的？
肖尧大脑快速的回忆起来——狗脑子，快想啊！！！
3号病床。
病人名字：方世杰。
入院时间：11月22日。
确诊病症：情感性心境障碍。
哦！
想起来了。
他全想起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方世杰应该就是他刚转到精神科之后没两天的时间，就碰到的两人毫无沟通办法，最后只能请得高医生老将出马的棘手病历之一吧。
随着曾经的回忆纷纷出现在脑海深处，肖尧的表情就仿佛咽下的一口狗屎一样，可谓是五味陈杂又无言以对。
玛德。
靠北啊！
谁出问题都好，怎么偏偏是方世杰这个油盐不进的恋爱脑啊？？？
恋爱脑真的能治吗？
肖尧一言难尽。
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以及将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的过往详详细细甚至于一帧一帧的分析出来，对于方世杰而言，这种办法根本没用，反而让他更爱她了呢。
按照方世杰的说法来讲，洛洛要是不爱我的话，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还要费那么大的功夫？甚至于她都能记住我不爱吃香菜，不爱吃姜，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她都能帮我和老板说清楚，她，就是爱我的！！
无奈之下。
肖尧甚至选择网上搬救兵。
搜了大量的如何治疗恋爱脑，如何解决恋爱脑的视频观摩学习，都已经把“她克你”，“她影响你的财运，让你半辈子穷困潦倒”“八字不合”这种玄而又玄的话搬了出来，可面对方世杰，这些网上向来无往不利的话术全都失效了。
任凭肖尧怎么说，方世杰都是丝毫不动摇，“她爱我”“我愿意穷苦一生，只要有她在”“人定胜天”来一一回复，顺带到了最后的时候还能来上一句“医生不要太相信迷信，那玩意儿都是骗傻子的，老子以后小心卖保健品”，直接给肖尧干的ko了。
最后还是摇来了高医生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勉强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确实有着情感性心境障碍，但是至于恋爱脑以及这一切都是由于恋爱脑所引起的，这一点对方依旧表示深深的怀疑，甚至是完全不信。
而这也就是……
眼瞅着马上就又要过年了，这家伙却还依旧待在医院里治疗，不允许出院，哪怕是家属过来说情，高医生和肖尧这边也是坚决不同意出院的原因。
当然。
家属们也是刚开始还来说一说，感觉在医院里呆着治疗，每天还要交住院费什么的，浪费钱还没有用。
但等着后头有一回这家伙发病，在病房里cos大猩猩捶胸顿足，又呼哧呼哧的上窜下跳，顺带又大声嘶吼，咆哮，家属全程目睹，并且中间上去试图阻拦的时候被情绪激动的方士杰推了一下，直接肩膀撞在了墙上，当场骨裂转到旁边的骨科打了补丁后，就再也没提起过一回出院回家慢慢治疗的问题了。
回忆归回忆，到底还是自己负责的病人，肖尧二话不说拽上张真源，又叫上安保人员，跟在小桃的身后一路上急色匆匆的赶到了3号病房门前。
一对中年夫妻正焦急的站在病房门口，踮着脚透过大门中间的玻璃看着房间里儿子跟神经病似的行为，痛苦的扭曲着一张脸。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女的到底哪里好？就好到说是让他已经忘记了爹妈，忘记了所有人，就只是围着那女的转，是不是？”
“那女的一通电话，就能把我儿子又害成这个样子，我真的……”
“生这种孩子不如生块叉烧！好歹叉烧还能填饱肚子，这种孩子除了让我们痛苦，心寒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中年妇女痛苦的捂着脸，发红的眼角，意味着她刚刚哭过。
旁边的丈夫则是揽着妻子的肩膀，表情沉重，整个人浑身都萦绕着一种阴沉沉的气息。
自己儿子是个神经病这件事情，别说是班上的工作同事了，恐怕是整个小区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而且都知道……
自家儿子发病是因为双11的时候，女方因为没有清空购物车，所以不高兴了，把联络方式啥的都拉黑了，然后……
自家兔崽子打了百八十个电话都没人接之后，就疯了！精神一下就崩溃了！！
这种原因，说出去真的是都不够让人笑话的。
现在夫妻两个不管是出去买菜还是出门上班，总是能碰到那种当面跳脸的人，看似好意的含蓄温暖，但实际上都是阴阳怪气一番之后，哈哈，大笑的捧腹离开了。
再这样下去。
孩子能不能好不知道，这夫妻两个都要崩溃掉了。
就算别人不说，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家孩子这个典型案例，别说是小区里，怕不是在整个市里面都扬名万里了。
家家户户的都恨不得赶紧拿这个典型案例来教育自家孩子。
让他们明白——谈恋爱归谈恋爱，但是不能疯了啊！男女分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说谁离开谁就死了，就活不了的！
有女孩的家长更是耳提面醒，生怕自家闺女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闺女以后碰到这种男的——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甚至还直接把自己都搞疯了的，太可怕了，要知道精神病杀人可不犯法，这要是招惹回来一个，谈恋爱的时候也好，还是日后结婚生子的也罢，这要是再出点什么问题，指不定就能灭女方满门了！！这种男的真是要多远就赶紧离多远，最好都不要和对方呼吸同一片空气！！！
至于这对夫妻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的？
除非真的只是天知地知自己知，否则终归有一日是纸里包不住火的，迟早会透露出来的风声。
肖尧都来不及安抚，站在门外等候着儿子情绪再重新恢复冷静的夫妻，赶紧招呼着张真源和安保人员冲进病房里，先是把正在崩溃大哭和大笑的3号病人方世杰抓住，一边躲避着对方时不时扔过来一团卫生纸，一根笔，又或者是卷成一团的床单，一边在众人齐心协力摁住病人的同时，赶紧一针安定下去，随着病人冷静且渐渐的陷入沉睡，如同狂风过境一般的病房里终于消停下来了。
“呼~”
肖尧摸了把额头上的热汗。
卧槽！
不行！
从今天开始他就继续要锻炼身体了。
之前虽然说也下过这样的类似决心，但是总是去的坚持没几个月的时间就有懒洋洋的待在家里了。
但是现在真不行了。
不说别的，就说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凌乱的白大褂，袖子都被病人在挣扎之下挠成一缕缕的了，头发更是折腾的跟鸡窝似的，累的仿佛失去了大脑，气喘吁吁。
这要是再不锻炼身体……这但凡手底下再来，其他的几个偏狂暴，偏武力动手冲突的病人……他怕不是没撑两天就要败下阵来了。
怪不得高医生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甚至胳膊上还有腱子块的，办公室里的其他医生也差不多，一个个都是精瘦且有力的那种。
靠啊！！
谁能想到干个医生，不光是要从事脑力活动，还要从事体力劳动啊！！
说起来……
除了健身房办张卡健身之外，要不要再给自己报两个班上？？
比如：跆拳道。
再比如：散打？不行，这个有杀伤力，要是在制服病人发疯的时候，一不小心伤到了对方，不说断胳膊断腿这么夸张，就但凡身上有点出血的痕迹，那家属也肯定不能饶了自己，看来还是要研究研究才行。
肖尧默默的在心中想着，同时瞟了一眼身旁同样一身凌乱，满头大汗，脸色累的跟透明白，仿佛生了重病似的，气喘如牛的张真源，在心中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能自己一个，张真源也点儿来！！
防患于未然啊，这就是。
等着病人终于睡着了之后，肖尧这才一边安排着小桃和安保人员，赶紧的把砸的不成一气的病房。给收拾干净，同时把家属从门外叫了进来。
“病人有按时吃药吗？”
“我之前给他开的卡马西平，他到底吃没吃？？”
“还是我们医护人员给他拿过来药之后，盯着他吃下去了之后，他又从嗓子眼里抠出来吐了，还是说就是假装吃药，实际上没吃？？”
不是说肖尧故意从阴暗的角度去揣摩病人，实际上这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都是有利可循的，尤其是对于不认为自己有问题的病人而言，更觉得这是家属和医生联合起来对自己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为了对自己下黑手。
方世杰自己本人本身就不觉得自己是个恋爱脑，同时也不认可自己是情感性心境障碍，更不觉得自己在发疯的时候有出现躁狂和抑郁交替的情况。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方世杰表面上是乖乖的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但很有可能是借着上厕所的时候把药吐了，或者是把药片含在舌头底下，表面上是验了，但实际上没咽，等医护人员离开之后，再偷偷摸摸的吐到垃圾桶里，或者是卫生纸上扔掉。
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可能说是24小时盯着病人去的，所以更多的还是需要家属的帮助。
这也是肖尧把家属叫进来问问题的原因。
“啊？这……”
中年夫妻面对肖尧的询问，两个人都懵了，夫妻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眼一摸黑啥也不知道。
“额，我记得每回护士拿药进来，然后盯着我儿子把药吃了之后……嘶~这小子好像每回都要说是上厕所去了。”
“主要是我琢磨着一个大男人又不是说是身体残疾或者是手脚不能动了，需要家里人帮忙上厕所，脱裤子什么的，所以我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去了，难不成……他们也会去厕所，表面上是说是要小便，实际上是把药吐了？？？”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的时候，真是两眼一黑。
儿子变成精神病也就算了，关键是还不配合人家医生的治疗。
他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就是，宁可疯了，也特么不想好？？？
这脑子真是纯纯有病是不是？
而肖尧听到这话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是一黑。
天啊撸！
他就说怪不得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都没有效果，按理来说不应该呀，肖尧也不是没考虑过，可能是事后吐了的可能性，所以特意交代护士们在盯着方世杰吃完药之后，要停留在病房里，至少5分钟的时间才能离开。
没想到就这，还是有办法暗度陈仓。
肖尧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又一次疲惫的交代完护士和家属一定一定的要盯着病人把药咽下去，要防止病人把药藏在上牙床，就是牙齿和嘴唇交接的位置，还有防止藏在舌头底下，又或者是偷偷摸摸吐在卫生纸上，肖尧摇着头带着张真源回到了门诊室里。
“我看咱俩走的时候，那夫妻俩在那里……抱怨呢。”
张真源小声的说道。
肖尧则是斜着眼睛看向张真源，叹了口气的摇了摇头。
“那是抱怨？？就差是明说了。”
“主要是吧……你说要是有遗传因素或者是其他原因导致出现的这个情况，其实家长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可能会因为愧疚，想要给孩子好好治病啥的。”
“但这娃子的……恋爱脑吧，属实是……说出去都能笑掉其他人大牙的那种，他倒是好，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能有1万句话回怼回去，贼贼自信，但是他爹妈不一样，本来孩子在精神科住院这种事情就足够让人八卦的了，结果还是由于谈恋爱，恋爱脑导致发病的，那更是在八卦这堆柴火上面火上浇油了，添了不止一把柴，他在医院里，听不到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他爸妈可就不一样了，甚至可能有那好事儿的，说不定还能当面嘲讽两句，笑话两句。”
肖尧回想起自家老家村子里曾经有一户生出了个痴傻儿，结果从那以后，大家恨不得走路都能绕过他家，生怕沾染上一分半点的晦气，再次摇了摇头的说道。
“而且他影响到了哪里只是他爸妈呀？那是把双方家庭都影响到了。”
“不说别的，就说假如你有个亲妹妹的话，你说等你打听到未来男方家里头有这么一个精神病人，你乐意让妹妹嫁过去吗？不说别的，单单就一条，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只需要被关进精神病院里面看管就行，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了，更何况，你怎么知道这个精神病是怎么发作的？有没有遗传因素？家里人是不是都有这个潜在危险的？？那要是妹妹嫁过去之后，妹夫发病了怎么办？就算是妹夫没问题，那未来的孩子要是有这个问题怎么办？这都是事儿。”
“可想而知，他爸妈承担的绝对不光是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恐怕更多的是来自于亲戚的抱怨和排挤吧。”
“毕竟……”
“这种事情如果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还能说两句理中客的话，像是什么他其实也不愿意的，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而已，或者是对于这样的病人，我们更应该关心爱护而不是排挤逃避。”
“但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切实影响到了自家孩子的利益的话，你说……他们还能说出来这种话嘛？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有个闺女，或者是你有个儿子，已经到适婚的年龄了，现在更是谈了个即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结果家里亲戚突然闹出来这种事，而且还被人家女方知道了，现在女方爸妈担心这是遗传或者是担心其他问题，反正就是死活不让女方再嫁了，甚至可能把你们之前谈好的彩礼啥的，恨不得都两倍赔偿送回来，只要你们能放过他闺女，你说你碰到这种事，你气不气？你觉不觉得自家孩子受委屈了？你觉得自家是不是受到亲戚朋友的牵连了？？”
面对于肖尧的提问，张真源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只能化作一道长长的叹息之声。
“我会。”
“恐怕我会做得更绝。”
“只要想想就是能被气死的程度。”
张真源默默的说道。
“那不就得了。”
肖尧摇摇头继续说道。
“而且还是那句话，自家孩子要是愿意配合治疗，努力治疗，赶紧恢复正常出院也就算了，因为之前家属带着孩子来看病的时候，咱们不是跟人家说只要按时吃药，乖乖配合，基本上半个月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出院了，但他现在已经住院住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的时间了。”
“经济压力大，钱的开销是一方面，生活上面亲戚的排挤和朋友的远离以及闲言碎语又是另外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孩子的不配合治疗吧。”
“你想想，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给孩子看病，结果孩子还不治疗，也不听医生的话，整天就知道和那女的胡搅蛮缠，因为女的说一句话就能高兴半天，又因为女的说一句话能痛苦哀嚎半天，然后还发脾气似的砸东西。”
“其实躁狂发作更多的是心态高涨，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些语言，或者是睡眠时间大大缩短减少，整个人就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那种精神状态，或许会有攻击人的可能性，但其实并不算太高，他之所以会打砸东西，无非也就是知道家里人会给他收拾屁股的，他难道不知道把那些东西砸坏了，需要让家里人赔钱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在乎而已，他就追求的就是那一时的爽快。”
顿了顿后，肖尧继续说道。
“这就和前段时间网上报道的那个新闻一样，就说那个姑娘是双向情感障碍，然后去奢侈品店买东西，结果自己看上的东西，妈妈嫌太贵不买，然后就发疯，拿剪刀把东西全都撕烂，把柜台啥的全都给砸碎，里面的东西全都给砸毁，想方设法的发疯，哈哈大笑。”
“那姑娘难道不知道自己咋毁的这些东西都是让妈妈爸爸来解决后遗症的吗？你还记得那个视频里面他妈哭的有多惨，那真的是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呀。”
“他妈跪在地上求他说说不要再砸了，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了，那姑娘还不管不顾的。”
“虽然事后那家奢侈品店表示不需要赔钱，算是他家逃过一劫，但就说如果对方咬紧牙关，死追着不松口吗？是不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就把整个家庭拉入了深渊之中了。”
“这是一样的。”
“所以呀……”
肖尧语气微微一顿，回忆起那对父母的眼神。
“我估计……”
“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吧，他要是还不好好配合治疗的话，可能就要转院了。”
“去哪？”
“第六医院，精神病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