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了三声,裴意然没理会,几秒钟后停止了,过了十秒钟左右,又响了起来,又停止了,周而复始到了第五回后,外头终于安静了。
想必就算杨续武有心放水,也不能不出面阻止了,除非他不想吃这碗饭。
果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说话声,接着,裴意然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是一张番茄牛腩面的照片,面条盛在青瓷小碗里,透过玻璃盖子,可以看到卧在汤面上的那两粒金黄的煎蛋。
只看了一眼,裴意然的腹部就响起了鸣声。
都怪那两粒煎蛋,煎得外酥里嫩,看那造型颜色,就让人闻到了香味,不由的口齿生津。
他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浮起,忍了又忍,最终对着微型话筒说道,“让她进来。”
门打开,童司韶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边走边向他打招呼,就像他们是很熟的熟人那样。
“我在贵宾餐厅里找不到你的身影,就知道你肯定躲在房间里。你吃不惯那些食物,我特地让醉得逸大厨煮一份牛腩面,你试试看,应该会合你的口味。”
她从食盒的第一层端出那碗番茄牛腩面,从第二层拿出一只烤巨虾,从第三拿出一碗松茸制作的汤品。三种呈品字型摆到裴意然面前。
看着诱人的菜肴,裴意然不由地抿紧了双唇。
裴意然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到的感觉,在他的王国里,还从没有人敢不请自来,为他擅作主张。
但他拿起筷子,默默进食。
牛腩不硬不软,有嚼劲但不费牙,煎蛋很嫩,是粒双黄蛋,刚才隔着琉璃盖,他看错了,清汤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但面条的份量比较少,吃完以后,意犹未尽,他并不觉得饱,正好可以吃得下烤巨虾。
说实话,这是顾凤斓死后,唯一一次被食欲驱使进食的一顿餐,等裴意然放下碗筷时,他都打算咨询心理医生了,他的厌食症是不是弹性的?
洗过手,看着童司韶将碗筷利落地放回到食盒里,他突然面无表情开口,“这些事让底下的人做就好了,童总非得亲自跑这一趟,是别有用心吧?”
童司韶闻言抬眉问道,“那依裴董推断,我有什么用心?”
裴意然垂眸整理衣袖,“无非是想我放你们童氏一马。”
童司韶自上而下扣好食盒,“那裴董愿不愿高抬贵手?”
裴意然看着她轻笑,“你说呢?”不知怎地,他的心情莫名变好了。
也许在尽情享受食物过后,任何人的心情都会变好。饱餐一顿这一过程能催化人的幸福感。
童司韶偏着脑袋,猜测,“你不肯?”
“嗯哼。”让她吃瘪的感觉似乎添加了他的愉悦感。
童司韶表情认真,“为什么不肯? 你们裴氏又没损失什么,反而分享了利润。你通过了提案,我们是双赢,你为什么不愿意?”
“双赢?”裴意然嘲讽地笑了一声,“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们投资的,你们拿来分红,把我的钱分走大部分,留下一小部分给我,你管这叫双赢?”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投资童氏?你投资童氏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获取利润吗?”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裴意然的死穴,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脑袋被驴踢过的决定。
之前他与童氏的合作,以及投资,都属于浅尝辄止玩票型的,房地产行业的高杠杆所带来的风险在各国均有爆雷过,规律摆在那里,发展过火爆雷是迟早的事,他不可能看到了而不加防患。
决定向童氏投资200亿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现在一点都没有印象了,只能推测,当时是为了帮童丽颖度过难关吧。
裴意然用手抚了抚额角,就连回想起童丽颖这个人,都觉得是件很遥远的事。
他笑了笑,直言不避讳,“都说了,当初失忆过,现在我不可能再犯类似的错误。”
童司韶看着他说道,“但是你不能以你失忆为借口,不肯承担你失忆时所犯过的过错。”
“不会。”裴意然又笑了笑,“我现在就在承担我失忆时犯过的过错。所以我放弃了利润,只希望你们也能回归正轨,好好完成国家的保交楼任务。”
童司韶也笑了笑,“就算童氏愿意,只怕顾家也不愿意吧。”
裴意然扬眉,“顾家?关顾家什么事?他们能影响我所做的决定?笑话!”
“那不是你外公家吗?”
“外公家?”裴意然眯了眯眼,“没承认过我爸爸身份的人,你觉得我会承认他们吗?外公家?凭他们也配这几个字。”
直到裴爸爸故去,顾家也没有对外承认过这个女婿,裴爸爸抱憾而终,裴意然没齿难忘,他为父亲不值。
待裴意然成为引领时代潮流的人物时,顾家终于愿意放下成见,前来示好,但这一次,换裴意然不肯回归,他要为他爸爸一雪前耻。
据明皓所说,裴意然“清醒”以后,马上接受了顾凤斓自然死亡的事实,对其死亡真相并不怀疑追究。
幽逸大师给出的诊断,与上次如出一辙:裴意然没法接受童司韶成为他的仇人,于是潜意识将顾凤斓死亡当成自然现象。
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这两周A城风平浪静,与这个诊断结果不无关系。原本蠢蠢欲动的对家,在高度紧张一段时间以后,都松了一口气。
但童司韶不放心,尽管刘伯明皓杨续武等都提高警惕,加强戒备,更加尽心尽力保护裴意然,她也还是不放心。
一个人如果自己没有危机意识,就算派再多人保护,也总有遗漏的时候。
如今看来,裴意然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的那样正常,他并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心,这让童司韶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保持高度的警惕心或戒备心,比受到任何人的保护都更重要。
她再度拭探,“如果你想认回顾家,现在正是时机,你失忆了。”他失忆了,正是就驴下坡的大好机会。
裴意然冷眼看她,一副看傻子的模样,“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童司韶淡定摇头,“被门缝夹过。”说着她端着托盘径直起身走了出去。
他们曾经非常默契过,也曾经讨论过他们之所以那么默契的原因。
童司韶认为,他们最契合的地方,除了身体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喜欢直面现实。
就像她不会以自己穿越为由,为所欲为,而他也不会以自己失忆为由,回避事实。
很好!这就更让她放心了。
“……”裴意然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她忙活半天,被揭穿心事后,就这样不咸不淡走人了?
这比今天所发生的其他事情都更令他觉得错愕,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心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