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停在他面前三步远处,看着他满身鲜血的模样,不为所动,“若是这样,她想杀了我,我也能理解,可我刚才看着,他们好像对你也不是那么友善。”
她视线微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带疑惑,疑惑中又好像还有单纯,“你们闹掰了,她也准备杀你灭口了?”
阿诺脸色白了很多,不知要说什么,只能继续以沉默应对。
看他反应,沈归舟心中已有答案。
沈归舟似有所悟,“难怪你要来找我。”
话未落音,她话语一转,“那你们为什么闹掰?”
阿诺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一些,将脸埋下了一点。
沈归舟并不在乎他是否回答,继续好玩似地猜测,“她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你帮她解决了安国公这个威胁,她却不愿意帮你们求梁王帮忙了,想和你们划清界限?”
阿诺低着头,嘴角的鲜血更多。
沈归舟看着他握着剑的手,没什么诚意地替他们惋惜了一下,“那她利用宋倾画,先帮助怡嫔,后又陷害怡嫔,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想做渔翁,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渔翁。可是,这世上,往往都是鱼比较多。
阿诺猛然抬头。
沈归舟浅笑,“不要这么惊讶,这种事情,并不难猜。”
阿诺感觉她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人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躲开。
沈归舟的话还没问完,“她对付秦王,是觉得,秦王也可能在安国公那里听说了什么,会对你们造成威胁?还是……”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顿了一息才将话给续上,“为了,梁王?”
阿诺无法再和她对视,再次将视线低了下去。
沈归舟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自己说自己的,“她现在想和你们划清界限,是只想安安心心继续做她的梁王妃,还是想走得更高?”
她眼睛转了一圈,故作讶异,“她不会是以为,只要弄死秦王和晋王,她就能帮梁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手上又冒出个蚊子,有点讨厌。
她动作快速地捏住了蚊子,拿住它把玩,“其实,她想做什么,我并不关心,我也没有闲心去关注她。但是。”
沈归舟像个无聊的孩童,将蚊子翅膀拔了下来,“她若是敢坏我的事。”
她偏头看向阿诺,轻轻一笑,“我不介意,杀了她。你们古里氏一族,也会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将没了翅膀的蚊子放飞,拍了拍手走人。
她从阿诺身边走过,并未管他。
阿诺看着她的衣角消失,想要说话,喉间涌上血腥味,他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转过头去,那个背影透出的冷漠,让人发寒。
鲜血从嘴角落下,他视线越来越模糊,手上力量也消失,整个人倒了下去。
沈归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脚步未缓,不曾回头。
沈归舟回到客栈的时候,陈霄正在等她。
他给她送来了陈穆愉的消息,同时还带了一份特别的讯息。
巧了,正是关于梁王妃的。
陈穆愉派了人去梁王妃的娘家,从她出生之前便开始查起,经过几个月抽丝剥茧的调查,终于查到了端倪。
奚家的那个孙女,三岁的时候随着她的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加上路程,母女俩去了半年,快要回来的时候,奚家的这个媳妇得了急病,病死在途中,之后回家的只有孙女。
可这只是奚家对外宣称的事实,实际上,并非如此。
她们母女俩是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所有随行的下人,全部当场被杀。贼匪将奚家的这个媳妇掳走玷污了,奚家媳妇不忍受辱,悲愤自尽。奚家后来找到的,是小孙女和一具尸体。
奚家书香世家,怕这样的事,影响自家名声,也担心孙女以后受到影响,就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
那个小孙女因为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将前面的事都忘了。
找回来的孙女,和离家之前有一点区别,但是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半年不见,有区别也实属正常,他们并未觉得这件事有异样。
实则,这个小孩和以前的那个孙女,根本不是一个人,是他们自己认错了人。
他们找到的那个孩子,是另一对夫妇丢的孩子,是那些贼匪捉去准备转卖出去的。
后来奚家让官府剿了那里的匪贼之后,那对丢孩子的夫妇有了孩子的消息。
那对夫妇是从北方幽肃逃出来的,他们当时的日子过得也不好,看到孩子现在生活在大户人家,有着富贵安稳的生活,没有认回孩子。
只是,古里氏一族,为了能离开幽肃,已经做了很多努力。
那对夫妇能够逃出幽肃并不是偶然,过了几年他们族中长老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自是不会浪费她这么好的背景。
古里氏一族攀上安国公这根高枝后,通过安国公的运作,借着先帝将奚家的这个孙女,送到了京城,让她嫁给了梁王。
沈归舟听陈霄讲完,手里的茶杯晃了晃。
难怪这梁王妃今日要杀她,看来她也是收到了自己老底被查的消息。
联想到她出现的时机,和阿诺对她的态度,这人没有怀疑陈穆愉,直接怀疑了她,果断出手,永绝后患。
还别说,若不是她现在想要那个位置,就凭梁王妃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处事风格和她的那份心计,她要是想,还真的有可能帮梁王夺到那个位置。梁王若是有心,那可能性就更大了,说不定现在都没有秦王和陈穆愉什么事了。
唉,只可惜,她现在想要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也只能是陈穆愉的。
沈归舟吩咐陈霄,加派人手,盯住梁王妃,另外以陈穆愉的名义,让杨瀚多留意五城兵马司内部。
经过这么久,宫中的风云也渐渐平缓,他们在宫中的探子,也可以逐渐递出一些消息了。
说完梁王妃,陈霄还禀了一件事。
今日,朝阳宫递出消息。
继后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却一直不曾见好,身体越治越差。
沈归舟嘴角漾起笑了笑。
她没多关注这事,询问陈霄,“云泽可同陈穆愉汇合了?”
“夫人放心,云泽已经同王爷汇合, 陛下派去的金吾卫,也一直跟随在王爷身边。”
陈霄说得很自信,可没过两天,他慌忙来告知沈归舟,陈穆愉出事了。
当日,因为天气原因,陈穆愉一行错过官驿,只能投宿在荒野中的破庙,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一群难民。
陈穆愉心善,让手下人将粮食分给了难民,同那群难民一起宿在破庙。
半夜时,破庙中来了山匪。
难民之中,也混入山匪,这些人用难民威胁反抗之人。
对方人数众多,他们要考虑无辜百姓,有些吃亏。
莫焰护着陈穆愉先走,和断后的云泽约定在下个驿站汇合。
最后,云泽和金吾卫找到了地方,也看到了莫焰和其他的护卫。
但是,陈穆愉失踪了,他的房间里还有血迹。
那个驿站是个废弃的驿站,他们并不知晓,匆忙赶至那里,看到有人在,没有查证,就进去歇脚了。
莫焰意识到不对劲,去到房间里找陈穆愉时,陈穆愉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那个假驿差的瘸腿妻子。
那个假驿差在打斗的过程中死了,无法提供线索。
莫焰带人搜了整座驿站,也没有找到陈穆愉。
他们怀疑,那家黑店和附近的山匪有关。
沈归舟盯着陈霄瞧了好一会儿,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前几日还和她信誓旦旦,不会有事,结果,那么多人,都护不住一个人。
陈霄被她看得愧疚,请求责罚。
这个时候,罚他们有什么用。
沈归舟纳闷道:“你们王爷,怎么跟个泥娃娃似的,动不动就受伤?”
难不成,当时的伤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啊?”
她一安静,气场有些骇人。陈霄以为她会责怪或者训斥自己办事不利,也已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没曾想最后竟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反应一时有点跟不上了。
沈归舟没管他的想法,吩咐道:“去叫关勉进来。”
陈霄这下听明白了,赶紧去外面叫关勉。
沈归舟吩咐关勉,让他立即联系雪夕,让雪夕联系云中楼的人,马上帮忙去找陈穆愉。
她也吩咐陈霄,让墨阁也都去寻找线索,另外让云泽去找当地官府,命官府全力配合他们找人。当下他们的行踪保不保密已不重要,尽快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云泽他们的消息抵达晋王府时,金吾卫也将陈穆愉出事的消息传至了宫中。
天楚帝立即指示了金吾卫让当地官府配合找人,绝对不能让陈穆愉有事。
消息是傍晚的时候到的,第二日上午,陈霄又收到了云泽传回的消息。
陈穆愉没事了,就是本就没好的手上又受了点伤。
原来,他是故意中计,被那假差役的妻子带走的。
那家黑驿站真的和当地山匪有关系,陈穆愉利用这次机会,找到了山匪的窝点,顺便还帮当地官府剿了一次匪。
陈穆愉没料到云泽会这么快写信告知沈归舟自己的状况,特意写了封信解释,让沈归舟放心。
沈归舟看了信后,让关勉去找雪夕,将前一日的命令撤了。
另外,她让雪夕在幽冥场抽了几个离陈穆愉近的人,暗中保护他。
好在之后这一路,他们偶会遇到些许麻烦,却都是有惊无险。
几日之后,宫中传出消息,天楚帝召见了翰林学士白理文,似乎是找他商拟立储诏书。彼时,按照陈穆愉的行程推测,他还有三日就可抵达京都。
也在这日,有人打听到,邓伯行奉命重查江南赈灾银粮贪墨案也有了进展,邓伯行甚至就这件事去拜访了丞相王石。
这些日子,沈归舟基本都是窝在客栈,实在无聊了,就会乔装打扮一下去一些不起眼的茶楼听听说书。为了不引人注意,她都不会待太久,真正地过起了修身养性的日子。
自那次和言沐竹谈过之后,两人再没见过。
天气越来越热,京都的上空却仿佛挂起了飓风,沈归舟浑然不觉,享受着目前的一切。
上次将香樟树补上之后,她偶尔也有想起它们,思索它们活没活。但是,为了避免不经意间碰上什么熟人,她没有去看它们。
没见到,她就当它们是活的。
又过了一日,邓伯行从前从户部一位有贪墨嫌疑的官员府上搜出了一本账册。
那本账册全都是用密语记录,邓伯行根据先前陈穆愉让人破译长隆银号的那些账册的方式试着解密,居然也破译了这本账册。
账册上记录的东西,让他非常震惊。
账册上记录的是好几个钱庄之间的金钱流动,这些钱庄所在的地方有南有北,每笔钱款的数目都相当大。
这些钱庄中,其中有一个耳熟能详。
长隆银号。
流经北方钱庄的银钱,多半都经过了长隆银号。
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银钱,最终都汇向了一个地方,秦王府。
上面记录的银钱数目,有几笔邓伯行觉得很熟悉。
他立马翻开了和江南赈灾银粮有关的账册,正是那几笔对不上数目的银子所缺的数目。
沈归舟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意外。
邓伯行没有马上将这件事上报天子,他拿着这本账册,又去审问了关在牢中的前任户部尚书和贺家的一些主事人,在贺家旧宅找到了一些秦王和安国公往来的信件。
他将这件事情同高柯说了几句,思考了一夜,翌日将这件事和那些信件都呈报了天子。
当日下午,天楚帝召见了秦王。
秦王进了御书房后,他将邓伯行呈上的信件甩在了秦王面前,第一次当面询问了他,去年江南六县的那场秋涝和他有没有关系。
秦王看着信件,大喊冤枉,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极力否认那件事和他有关系。
天楚帝见他抵死不认,气得身体直晃,没有再听他的解释,让他回府,过几日前往崖州,未经传召,不得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