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修仪这个分位,按宫中规矩,本来是不会一个人住一个宫殿的。但她正得天子盛宠,她晋位修仪之后,特意让她迁到了现在住的池华殿,一人占据一殿。
此事事关天子颜面,继后抓住了机会,却也没有得意忘形。
她虽是皇后,但玲修仪现在比德妃还得宠,天楚帝的身体,太医说了,也没有大事,吃了上次的亏,她没想着这一次就整死这个女人。
她也没准备将事情闹大,就想敲打一下玲修仪,好让天楚帝也没有办法责怪她,这样的环境正好隧了她的意。
继后未给玲修仪辩解的机会,进门就让人关了池华殿的大门,让自己带来的嬷嬷押着玲修仪,跪在院里的鹅卵石路上。她自己抱着暖后炉,烤着炭火,坐在檐廊下,以她狐媚惑君、迫害天子为名,狠狠将她训斥了一顿。训完之后罚她跪在此处,三个时辰,以示惩戒。
继后很想让后宫中人都来观赏这一幕,让那些心思不纯的女人都牢牢记住,她才是六宫之主。不过,她不是怡嫔,不会因为嫉妒就失去理性,想过之后,她还是按住了这个想法。
训斥完人之后,她留了两个嬷嬷在此监督玲修仪和池华殿的宫人,自己去了永安宫,将昨晚的事委婉告诉了太后,诉说着自己的担心和无奈,希望太后能够劝劝天楚帝保重龙体,也暗示太后,她如此做法,全是于公,为了这天楚基业,她希望她可以支持她今日的举动。
玲修仪看着继后离开,慢慢反应了过来,继后今日罚她,许是还有燕王一事的缘故。
她向监督的嬷嬷哭诉,燕王的事,她已经和天楚帝说过了,但是天楚帝什么想法,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没有跟天楚帝说是继后让她办的,此事是天楚帝自己看出来的,至于他怎么看出来的,她也不知道。
这个事情,她也没和任何人多过嘴。
她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和继后做对头的想法,可无论她怎么说,留下来的两个嬷嬷都无动于衷,只觉她矫揉造作。
继后在池华殿训斥玲修仪时,天楚帝正在御书房见今日刚从江南返京的邓伯行。
邓伯行在江南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平安归来。进京之后,他回了暂住的地方沐浴更衣后,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进宫来汇报公事了。
天楚帝对他在江南的表现很是满意,邓伯行是个刚直的人,没敢一人居功,诚心向天楚帝夸赞了欧少言。
若是没有欧少言协助,这次的案子查起来,恐怕不会那么顺利,甚至他能不能活着, 都还是两说,他认为若是论功,此次首功是欧少言的。
欧少言这次的确功劳不少,无论是文君宁的旧案,还是这次江南河道整修款去向一案,他都办得很好。
天楚帝没有否认他的努力,但也同样肯定了邓伯行的表现。
邓伯行得到天楚帝肯定,感恩怀德,同时,他也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做得并不是太好。
这次在江南查案的过程中,他的确查出了不少贪官污吏,河道整修款的去向也查了个明白,但是,他在查那些地方官员的时候,总觉得这贪墨案,好像还另有玄机。
只是,他一个人,终是能力有限,燕王和工部尚书都露出头之后,他查不出更多了。
此时,天楚帝宣他回京,他便只能先返回京都。
他将发现的疑点和自己的疑惑,都一五一十告知了天楚帝,希望他可以下令让他继续深入调查此事。
江南官场,乌烟瘴气,为黎民计,为社稷计,也应该好好整顿。
邓伯行回来,天楚帝将高柯也宣进了宫。
邓伯行的事还没说完,高柯到了御书房。
天楚帝问了高柯工部之事后续的一些问题,听高柯说完后,眉头又舒展不少。
天楚帝命令他们两个一起,将这些事情的后续处理好。
看得出来,这些风波慢慢平息,他心情很是不错。
高柯领命,但又补充说了一件事情。
他仔细看过那半本匿名人士送来的账册,发现上面少了几页。
另外半册,至今也未有下落。
天楚帝向他问起陈穆愉,他对此事是何态度,可有给他们指示。
高柯不敢欺瞒,如实告知,这个事情,他暂时还未告知晋王。
那账册上缺失了几页,他是反复查看了好几次才发现的。
这半本账册虽然最初是从京兆府转过来的,不过,它在京兆府和晋王的手里停留时间短,想必晋王并没有发现此事。
邓伯行先前提的事情,天楚帝还没有给话,他一听高柯说起此事,更加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认为不管是这长隆银号和北疆矿场的事情,还是江南官员贪墨案,都还得好好查一查。
天楚帝听后沉吟少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他让他们尽快结案,暗示他们,这些事都到此为止。
邓伯行不明白,为何不再查下去,还想劝说,被高柯用眼神劝止。
天楚帝还叮嘱两人,账册有缺的事,就不要告诉晋王了。
最后,邓伯行也只能在不解和不满中,同高柯一起离开了御书房。
最近几月,朝堂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天楚帝有心整顿吏治,京都官员和地方官员都被处理了不少,尤其是工部和江南道上的各州府衙门,都出现了不少空缺。
这些空缺,有些可以空一段日子,有些是一日也不能等。
邓伯行和高柯退下后,天楚帝想起邓伯行之前让欧少言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本秘折。
秘折上,邓伯行详细记录了江南道上官场势力分布情况。
今日回来,他也补充说过此事,确认晋王没有在江南道上,安排过自己人。吏部对官员的任命,都是符合朝廷要求的。
天楚帝让人宣了吏部尚书进宫,和他谈论此事,商谈看怎么样才能以最快的方法,将这些位置安排妥当,不让它们影响民生和各部衙门的运转。
这是大事,也是一件强度比较大的事,天楚帝和吏部尚书谈了许久,期间严禁任何人打扰,对池华殿的事一无所知。
谈完之后,天楚帝让吏部尚书,明日拟一道召,擢升邓伯行为大理寺卿,即日赴任。
高柯和邓伯行离开御书房后,还没走到宫门口,邓伯行就憋不住了,走到无人的地方,便询问高柯,刚才为什么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高柯和他共事了一段日子,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脾气直了点,为人不差,为官也不差,眼里揉不得沙子。
若不是如此,他刚才也不会阻止他。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事不是他阻止他,是天楚帝不想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邓伯行认为,就是如此,他们才更应该劝说天子,允许他们彻查此案,将那些贪官污吏,徇私枉法之人,全部揪出来。
高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是理解归理解,他理解是没有用的。
陛下之所以阻止,可能是他知道的比他们多。
也可能,是最近朝堂官员变动太大,他担心这些事再查下去,就会牵扯出更多的人,到时候,不处置他们,就有违他命令他们查办这些案件初心,处置这些人,牵涉范围太广,可能引发朝堂巨变,找不到这么多人来替补,更不利江山社稷。
邓伯行的注意力落在了他的前半句上,问道:“你是说,陛下知道。”
他话没说完,高柯连忙打断他,“邓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你也不知道。我们做臣子的,陛下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好了。”
邓伯行本来有些厌烦他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世故模样,但看他谨慎观察四周的模样,又冷静下来,郁闷地重叹一声,没再和他在这宫墙之内谈论此事了。
邓伯行刚回京,天楚帝特许他明日先休息一日。邓伯行向高柯打听了欧少言,得知欧少言近日还在养伤,还未上朝,出宫之后,两人分道扬镳,高柯回了大理寺,邓伯行先回住处,让随从备了些礼,自己带着礼去了欧少言府上探望他。
欧少言最近虽然不用上朝,但是公事是一件没落下,邓伯行运气也算好,他到欧府门口时,欧少言正好从刑部回来。
欧少言并不知他已经回京,看到他有些意外。见他平安无事,又有些欣喜,连忙将他迎入了府中。
邓伯行看他恢复的不错,也是真心高兴,确认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在心上放了许久的大石,也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在江南共事了一段时间,相处还算融洽,后来又在客栈之中一起经历刺杀,算得上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欧少言比邓伯行年纪小很多,但邓伯行愿意将他当作兄弟看待。
刚直如邓伯行,能得到他的肯定,欧少言也是深感荣幸。
两人见面,相互问完近况后,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两人分开后,各自所做之事和成果。
邓伯行也聊到了今日进宫面圣的事,聊着聊着,想起天楚帝阻止他们深究一事,侃侃而谈的人,精神一下子差了很多。
欧少言见状,便关心了一句。
他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若是有,他不妨和他说说看。
或许,他能帮他一二。
邓伯行本不想和他讨论这事的,但心中实在烦闷,几经犹豫后,就和他说了原由。
这也不是什么难题。
他就是不明白,陛下既然有心整顿那些贪官污吏,想要纠正官场风气,现在为何又要让他们停手。
欧少言没想到这个事情,一时没有说话。
邓伯行听不到他的声音,正眼望上他,很快,心领神会,他并不意外这件事情。
“你也觉得,陛下这个决定,没有问题?”
“也?”欧少言立马抓住了重点,“还有人是这样说的。”
高柯。
他倒没这样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欧少言见他不愿意答,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没有承认邓伯行这个说法,也没有否认,而是和他道:“其实,你不是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邓伯行神色僵了一下。
许久过后,他问欧少言,“你也觉得,那背后之人是……”
“老爷。”
邓伯行话未说完,欧少言府上的下人匆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晋王殿下来探望您了。”
这事让坐着的两人都有些意外,一齐朝外一看,正好看见已经由管家领过来的陈穆愉。
两人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邓伯行这时记起欧少言的立场,暗自有些庆幸自己刚才的话被打断了。
欧少言先前也不知道陈穆愉今日会过来,陈穆愉也没有料到他这里会有客人。
陈穆愉刚来,邓伯行也不好马上就走。
三人先后落座正堂,再加一个面无表情站在陈穆愉旁边的莫焰,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但是,这好像只是坐在下首的两人是这样觉得,莫焰站哪里都不会如此做想,陈穆愉也没有这种感觉。
陈穆愉和欧少言的关系,不仅是王爷和下臣,陈穆愉一向欣赏欧少言的能力,两人年纪相差也不大,九皇子又和欧少言交好,陈穆愉和欧少言的关系,因为这多层原因,又有点亦兄亦友。
陈穆愉此行的目的,和邓伯行一样,都是来探望欧少言的伤的。
欧少言回京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日子,可这些日子事情多,两人都忙,这中间见过两次,也就只能匆匆聊两句公事。
陈穆愉早就听说他先前伤得不轻,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先前遇见时,陈穆愉有问过欧少言的伤势,欧少言回说已好,但今日得了空,前者还是决定亲自过来探望一下他。
陈穆愉问起了欧少言的伤,他也只问了他这一件事,没有和他聊朝堂之事。对于邓伯行,他就着邓伯行最近办的几件案子客气地夸赞了他几句。
邓伯行以为他接下来会借机向他套话,聊一些敏感的事情。
他这想法刚冒出来,陈穆愉就点到即止了,没再和他深聊。
这让他刚才对他的那几句夸赞,显得更像是流于表面的场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