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帝听到禀报,十分意外,连忙放下了朱笔,让人宣他进来。
陈穆愉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时,天楚帝目光立即望了过去。
陈穆愉步伐缓慢,看起来很是难受。
天楚帝喊道:“张德素。”
张德素一听他喊自己,瞬间会意,赶忙上前去搀扶陈穆愉。
短短的几步路,即使有张德素扶着,陈穆愉也走了许久。
“儿臣,见过父皇。”
他刚要行礼,天楚帝抬手制止了他,免了他的礼。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儿臣,谢过父皇。”
走得近了,天楚帝发现他的脸色比他昨日看到的还要差,人又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起身走向他,呵斥道:“身体还没好,不在府里休养,进宫做甚?”
陈穆愉努力稳住自己身体,“儿臣听府里人说,父皇昨日去了儿臣府里看望儿臣,结果儿臣却睡着了,他们也没人叫醒儿臣,让父皇跑了空,是儿臣之错……”
他话未说完,被天楚帝打断,“是朕吩咐他们不要叫醒你的。”
陈穆愉怔了一下,“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知道让朕忧心了,还乱走什么?”
天楚帝听着他这个声音,不忍心看他站下去了,让张德素扶他到一旁坐下休息。
陈穆愉稍稍抬手,制止了张德素,强行打起精神对天楚帝道:“儿臣今日进宫,是有一事,想请父皇成全。”
天楚帝略有诧异,“何事?”
什么大事,让他不顾身体,此时进宫。
陈穆愉示意张德素放开自己,从袖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恭敬递到了天楚帝面前。
“儿臣想请父皇,收回虎符。”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天楚帝和张德素都不同程度地愣怔了一下。
御书房陡然安静下来,围绕在两人身边变得有些怪异。
良久后,天楚帝出声询问,“好端端的,这是做甚?”
陈穆愉将头抬起了一点,想要解释,还未开口有些不适,缓了口气,好了一些,才出声,“今日朝堂上的事,儿臣听小九说了。”
九皇子离宫后,先去了晋王府,将朝堂上的事和他一一说了一遍。
天楚帝打量着他,眼神不怒自威,“你是在……担心朕不信任你?”
“儿臣惶恐。”陈穆愉跪了下去,立马解释,“儿臣是不想让父皇为难。”
他现在的身体,这突然一跪有点难为他。
“儿臣亦更想替父皇分忧。”他又被迫停顿了一息,才艰难继续,“这恐怕,也是儿臣……能替父皇分忧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楚帝心神被他这话触了一下,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什么叫做最后一件事。”
陈穆愉眼里忽然多了一抹不明显的忧郁,“儿臣知道,我这个病好不了,就算没有昨日的异象,这虎符儿臣也用不上了。”
他这个眼神牵动了天楚帝的心,听不下去他用这种声音和语气说这种消极的话,怒道:“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同你说了什么,是张实甫,还是其他人?张德素。”
他厉声吩咐张德素,“你现在去晋王府查,查到人,直接杖毙。”
陈穆愉没有被吓到,阻止道:“不是张院正,也不是其他人。”
他睫毛微垂,声音更弱了些,“儿臣的身体,儿臣自己心里清楚。”
偌大的御书房,又一次陷入了静谧,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楚。
天楚帝的怒气一下子卸掉,低眉看着他,心头忽而也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他看着他依旧捧在手上的虎符,听到他控制不住压抑地闷咳起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每日都在乱想什么。”他将他的手握了起来,让虎符握在了他的手中,“昨日,张实甫还同朕说了,你这只是小病,再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陈穆愉抬起眼睛看着他,“父皇。”
天楚帝制止他说下去,“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你就不用关心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其他的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这个小九,从今日起,暂时也是不能让他再去他府上了。
陈穆愉握着虎符,试图再劝,“父皇,儿臣。”
天楚帝眼里涌出不悦,“怎么,朕的话现在不起作用了?”
陈穆愉闭上嘴,纠结了一瞬,妥协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天楚帝这才满意了,看不得他这个虚弱的样子让人送他出宫,嘱咐他回去休息。
陈穆愉有些迟疑,“父皇。”
天楚帝看了出来,“还有事?”
“儿臣……想在宫中走走,再回府。”
天楚帝刹时懂了他的心思,和他对视了须臾,答应下来,并吩咐张德素陪他一起去。
陈穆愉眼尾一松,谢恩离去。
天楚帝看着张德素搀扶着他离开,眉头越蹙越紧。
等他们离开御书房的范围,天楚帝吩咐当值的内侍,“宣张实甫过来。”
陈穆愉在宫中走了一圈,去的都是他小时候去过的地方,路过永安宫时,他不想太后担忧,就没有进去。走到后宫之主所在的朝阳宫时,他在外面站了很久,神思有些飘忽,醒神后也没有进去。
最后,他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含章殿。在含章殿里转悠时,看到的东西多半都是一段回忆。他偶尔会和陪着他的张德素说两句,说得多半都是与元后天楚帝有关的事,这些事里,也少不了张德素,听得张德素有些动容。
说到天楚帝给他送的那些生辰礼时,他突然晕倒了。
张德素吓得要死,急忙让人通知天楚帝和太医。
天楚帝得知消息后,扔了手头公事,匆忙赶往了含章殿。
这日陈穆愉没有出宫,得天楚帝破例批准,他暂时在含章殿住了下来。
陈穆愉晕倒在含章殿时,沈归舟正陪着康夫人在外面听戏。
康夫人昨日看到血月,也是激动地睡不着,一早就去找了沈归舟,想和她讨论分享一下。
沈归舟看她有些对未知的恐惧,安抚了她一番,给她主仆二人解释,天象是日月星辰在天幕上有规律的转换,与春夏秋冬相互轮转是一样的道理。出现血月,也很正常,和那些诅咒灾难并无关系。说什么不好,什么不祥,都是大家的臆想而已,做不得数的。
得她一番安抚,康夫人豁然开朗,情绪稳定下来。
这事一过,她想起了沈归舟上次说的话本子,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满怀期待地问她有没有想起那话本子的名字,可有找到那本书。
沈归舟没想到她竟然真得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只能抱歉地说没有找到那本书,书名她也没有想起来。
康夫人和茗清的期待落空,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沈归舟看得有些愧疚,听闻她今日也没什么事,便带着她上街去玩。
这日的京都,茶楼酒肆,乃至犄角旮旯都有人在谈论昨日的血月,个个都担忧这是老天爷的一种预警,不久后恐是会有什么灾祸。
沈归舟和康夫人先去了茶楼听书,听了一个时辰,听到的都是此事。听到有人说以前每次出现这种事的时候,后面都会打仗。很多人便担忧,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俩人闲听了一个时辰,都觉得有些无趣,就离开茶楼去逛街。
逛了近一个时辰,沈归舟看康夫人有些走不动了,又带她去了戏院歇脚。
从戏院出来后,她们还逛了好几个地方,沈归舟甚至还牵着康夫人的小手带着她去赌场里见识了一番。
俩人就这样吃吃喝喝,顺便浪了浪,一日很快便过完了。
秦王妃是个有恒心的人,被沈归舟拒绝,也不气馁,她再接再厉,连着三日给沈归舟下了帖子,帖子内容是一日比一起让人动容,用词是一日比一日诚恳,坚持想约沈归舟同游,给她道歉。
沈归舟接到第三张帖子的时候,没再忍心拒绝她。
第四日上午,她去了雀楼赴约。
她到地方的时候,比约定的时辰早了一炷香。没想到,秦王妃到得比她还要早。
一听她来了,坐在雅间休息的秦王妃立即出来迎接,脸上洋溢着喜悦和热情。
沈归舟也是这间妆楼的贵客,掌柜的看见秦王妃等的是她,也连忙过来见礼。
秦王妃早就派人和掌柜的打了招呼,自己今日要在这招待贵客,不希望被人打扰。
今日的雀楼,只有她们两个客人。等她俩客套完,掌柜的亲自领着她们二人在她这雀楼里逛了起来。
没有其他客人,秦王妃也没什么顾忌,一改那日的窘迫,落落大方地给沈归舟郑重道了个歉,以及表达了对她今日还肯赏脸赴约的感谢。
沈归舟看着这样的她,再想起那日登门道谢的秦王,明白了他们夫妇的感情为何一直都很好,为何会成为京都夫妇的典范。
对方都这么有诚意了,沈归舟也不是个气量小的人,何况该说得那日也说得差不多了,她没有给她难堪,客气了两句,主动将这事揭了过去。
事情顺利的有些出乎秦王妃的意料,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诧异。不过联想过往,俞夫人似乎就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人,这样仿佛更像她的性子。
沈归舟的豪爽大气,让秦王妃不免也有些自愧,觉得自己和秦王之前都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走在后面的掌柜见她们谈事,很有眼力的自动与她们隔远了一段距离。
歉道完后,秦王妃也没忘沈归舟那日提点之事。虽说那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却也是帮了秦王的大忙。
秦王妃主动提起此事,代秦王向沈归舟道谢。
她这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整得太过正式,让沈归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事情,她也没有居功,强调了这是她的谢礼,当不起这谢。何况先前秦王已经亲自去了她那儿说了此事,她便让她和秦王都不要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这样一客气,秦王妃就顺着她的话谈起秦王,谈起秦王对她的感谢和欣赏,谈起他很是希望能与她成为好友。她也是一样的,不过,她不是想与她成为好友,而是更想与她成为姐妹。
她问了沈归舟的年龄,得知沈归舟要比她大上两个年头,没等沈归舟发表意见,当即唤起了沈归舟姐姐。
这声姐姐听的沈归舟一愣,蓦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回想了一下,记起自己以前好像也干过差不多的事情。
但是,秦王妃的这一声姐姐,明显比她那时候更有诚意,前者温柔的眼睛里,也全是真情实感。
发愣的同时,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这京都真是个好地方,自从来了这京都,她这身份真得是水涨船高。
即使她推拒自己愧不敢当,秦王妃还是坚持的将她们这个关系给定了下来。
她的诚意和热忱让沈归舟没有机会拒绝,只能被迫地随她去了。
关于秦王一事,她表达了他们对自己的看重的感谢后,以那日已经向秦王说明为由,没有接秦王妃的话茬。
秦王妃早就看出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摇自己想法的人,又有秦王的经验作为参考,来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心理准备。她不松口,她也不失望,蕙质兰心地点到即止,将话题转到了她们当前处在的雀楼上,拉着沈归舟兴味盎然地看起那些精致的首饰来。
一听秦王妃喊自己,后面跟着的掌柜立马换上了最好的精神状态,让人将自己这楼里符合秦王妃身份的精品都呈了上来,自己一一向她们介绍。
沈归舟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但看秦王妃兴致勃勃,也没有提出拒绝。
掌柜的付出是值得的,亲自介绍了一个时辰后,秦王妃挑了不少东西,让她全部包好,送到沈归舟住的地方。
沈归舟听她报的地方,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秦王妃告知这些东西都是她和秦王的歉意,她不肯收,是不是还是在心里怪罪他们。
她这一句话堵住了沈归舟,只能无奈收下这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