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愉给她倒茶的动作微滞,“……托了夫人的福,我今日才有幸见到如此世面。”
沈归舟醒神,偏头哄道:“那你今日好好看看,我结账。”
陈穆愉被她的大气开明给整得差点接不上话。
他刚才为什么要问她?
他缓了一下呼吸,将茶斟好递给她,“她们腰没你细。”
沈归舟这次反应迅速,不赞同道:“自己看自己,有什么意思。”
陈穆愉还没开口,她又很顺口地添加了一句。
“难不成你自己看自己,会有反应?”
陈穆愉:“……”
憋了半天,他在心里憋了一句,这能一样吗?
沈归舟从容地端起茶转过视线,心中暗道,看来这种地方还是比较适合约康夫人来。
改日问问她的时间,再来一次。
陈穆愉缓过气来,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以免她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惊天言论来,气死自己。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抬眼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秦王看得似乎不是很开心。
实际上,秦王不是看得不开心,他是根本没心情看。
天楚帝下令暂停两国会盟和谈时,特意叮嘱了他,让他尽好地主之谊。
他知道,这句话里还有一层意思。
没办法,自己岳丈的事还没解决,他就只好领着司空曙感受京都的风土人情。
好在御史台那边向江南寻证的消息还未反馈回来,康松弹劾辛贤集的其他几条,暂时也正在被一条一条否决,这让他绷着的心稍微松了一点,前日昨日陪逛的时候都还好。
今日,他是真的没那个心情。
先有参天楼陷入命案,后有燕王府差点被讨债的堵门,对比下来,他发现他这边还好一些。
然而他这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老七似乎摆了他一道。
他借五城兵马司的手,让大理寺介入了参天楼之案,父皇一插手,他就快速撤走了刑部。搞得这最后,反而变成了大理寺和工部的对立了。
虽说这新任大理寺少卿是父皇钦点的,但他也是直接从大理寺升任的,这则很可能让老四以为,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落井下石。
只是这种事,他也不好主动去澄清的。这种案子就算没有老七插手,最后也会归到大理寺。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们工部自己有问题,让那么重要的地方变成了凶杀现场。
再说,能让老四翻船,这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今日早朝,兵部悄无声息地给他送了个大惊喜。
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兵部,送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惊的他都差点反应不过来了。
早上,他父皇看他的那个眼神,他现在还记得清楚,一想起来后背仍有发凉之感。
穆家的事,他心中不是没有数。只是,这些日子,他父皇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他还以为这事可能还有时间让他缓。
哪里知道,是对方保密差事做得好。
不幸中的万幸,兵部没有查到安国公府,也没有提到他。
他父皇看他那个眼神,应该还是因为他之前和穆家存在联系。除去警告外,或许也有怀疑。
这怀疑是不可避免的,亦是没有证据的。
就是这怀疑,若他父皇继续追究,那么剩下的事会不会被他查出来。
言沐竹给了他账册,但是长隆银号抄走的东西,现在是老七在查。
安国公府说是说那些东西,一般人看不懂,那老七会是一般人吗?
还有安国公府那边,说是有在想办法解决事情,但他看着,他们敷衍他的成分似乎更多。
下朝之后,天楚帝没有另外召见秦王,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后者反而起了不安。
他父皇这个时候没有召见他,是不是不仅是对他起了疑心,而是已经认定,他早就知道穆维生干的事,认定他也……通敌了?
他越想越烦躁,这时丞相王石走到了他身边,提醒他,目前这种形势下,他还是不应该再和燕王起冲突,以免逼急了他,横生事端。
至少这参天楼不行,这参天楼陛下十分重视,弄不好,他们没有弄倒燕王,反倒是惹怒了陛下,得不偿失。
秦王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赞成了王石会见高柯的提议,希望借此事缓和一下和燕王的关系,也顺便可以试探一下这新任大理寺少卿。
秦王看着楼下的舞姬,心思有点飘忽,想到了王石会见高柯之事。
他们现在应该见过面了,也不知结果如何?
他正胡思乱想着,坐在一旁的北漠太子,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主动询问他,“王爷今日的气色看着不大好,可是曙这几日太麻烦王爷,让王爷劳累了?”
秦王回神,面色快速恢复过来,回说自己无事,让对方不要多想,能同北漠太子一道领略京都风采,他很是高兴。
司空曙放心下来,十分自然地问起,“那可是王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秦王心头升起戒备,脸上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没有休息好。
未等司空曙再开口,他将话题转到了歌舞上,询问司空曙对今日这地方可还满意。
司空曙看着下面的舞姬,回答甚好。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没再谈起之前的事。
就在秦王以为事情过去了时,司空曙很自然地问起了会盟和谈一事,表明他方人员身体已经休养好,双方人员可以继续进行和谈了。
秦王听出他是在催促,若是可以,他现在也希望这事能尽快续上,这样他也就不用天天陪着他瞎转悠,可以腾出时间去处理其他事情。
问题是,这事他做不了主。
秦王先是向司空曙表示了对那位病愈的使臣的祝贺,随后官方地回说,回去后就将此事转告给天楚帝,相信后者听了,这两国会盟一事,定然很快又能恢复。
司空曙听出他的敷衍,和他聊起了自己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两国和平,天下太平。
秦王附和。
司空曙顺着话题谈起了两国停战后的蓝图,聊着聊着,氛围重新轻松起来,聊着聊着,秦王也发现司空曙是有意想要和他拉近关系,同前两日一样。
这件事,他暂时的态度是不反感。
毕竟两国真地停战,能和北漠太子交好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就是,北漠人自作聪明,引起他父皇不悦。
他知道,他父皇想要和谈的最终想法不会改变,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父皇想要杀北漠威风的心思也很是明显。既然他清楚,此时,他也必须顾忌他父皇,谨慎行事。
因此,面对司空曙地示好,他没有立即回应相应的好感,也没有表示出反感。
之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只是,今日他似乎还发现一个问题。
司空曙好像是知道了今日他心情不佳,故意拉他出来的。
这让他有些烦闷,民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他没再将心情表现在脸上。
不是很想再和司空曙讨论这些,绕题的话到嘴边,他又矛盾的没有开口。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纠结了一小会,身后伺候的侍从突然上前一步,轻声禀告他,“王爷,属下刚才看到言世子身边的侍从了。”
京都的大户人家,且能被这样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言沐竹。
秦王抬眼,侍从给他指了一下对面的雅间,“他进了对面兰雅轩。”
“你看仔细了?”
“奴才确定。”
秦王一直想见言沐竹来着,无奈这两日为了陪同司空曙,都没空出时间去约他。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秦王下意识想让他去请人,意识一起,记起旁边还有个司空曙,他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起来。
司空曙似是在喝酒看舞,实则将他们主仆互动都看在眼里。
他恰时回望,秦王举杯,遥空祝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司空曙端起酒杯回敬,脸上有笑,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一笑,让秦王生出了一丝想法。
秦王想见言沐竹,一是想向言沐竹道谢,也想弄清楚他现在的想法;二是……为了流华,想试探一下后者的想法。
沈峰在朝堂上告知,流华被言沐竹收了回去时,他当时没想到。
过了一日,他陡然想明白了。
他父皇似乎已经有了赞成他舅父想法的意思,不曾想横生出了一个言沐竹。言沐竹不上朝,没了朝会时的那种气氛推动,这个事情父皇若是找他单独说,不管言沐竹愿不愿意拿出来,都容易给他人造成逼压的错觉,达不到父皇要的那种效果。
北漠太子提出此事两日,完全足够言沐竹听到这件事情,可他一直都没有表态,足以证明,他不赞成将流华赐给北漠。
这和他父皇的想法是相悖的。
假若这个时候,他能劝言沐竹主动交出流华,不就是帮他父皇排忧解难。
他帮父皇解决了这件事,大学士被弹劾一事,他或许就能说上话。再不济,之前父皇因此事对他的不满,或许也能消散一些。
他也想明白了,他父皇一直没有动作,多半也是想让老四明白这个道理,去做这件事情。
这让他又有些犹豫,他若抢了这份功劳,他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好大喜功之类的?
就是,这老四似乎还没想明白父皇的意思。
也或许是他想明白了,却自持身份,想等着言沐竹来主动找他。
想到这个可能,他是有点想笑的。
老四那个人,一直想让外人觉得他是一个礼贤下士的谦和之人,骨子里却从未放下那种让人反感的自傲。
就他这样的,竟然还以为自己真的能掌控言沐竹。
天真。
想到这个,他想笑的想法没有了。
言沐竹那边,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他最初想争取言沐竹,不仅是因为传言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多的还是他有一个可以和父皇说上话的郡主母亲。
他想得是,若他能争得这位姑母地看重,或许就能中和他没有一个中宫母后的劣势。
同时,言沐竹若真如过去大家所说的那般有才能,言沐竹帮助他,他扶持起宁海公府,宁海公府同言沐竹一起支持他,那么东宫之争,他就会添加不少助力。
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后,他发觉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言沐竹这个人,看似面相温和,平易近人,实则外宽内深,心机颇重。
他明确说,他没有选择他,是因为他选择了安国公府。
在他选择放弃安国公府后,又帮了他。
这让他有些疑惑,言沐竹这样做是秉持做人留一线,还是在向他示意什么,亦或是想让他帮忙除掉贺家。
这些疑惑让秦王觉得,此人选择老四,有可能是觉得老四更容易控制。
那假如,他就是在示意自己什么,他又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总之,他不是很看得懂他。
被人握住把柄的感觉也不是很好,这些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一起,使得秦王变得矛盾起来。
想招纳言沐竹,又担心他含着什么别的心思。
对言沐竹想法的不确定,亦让秦王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说服他拿出流华,这种不确定,更让秦王担心,若是没成功,反而再次惹怒了他,适得其反。
几番衡量后,秦王还是决定先等燕王觉悟,通过他观察言沐竹的反应,就燕王谈到的结果再做考量。
可惜,燕王觉悟地有点不凑巧,等人从城外回来了,他又先后被参天楼和上门讨债地绊住了脚,使得秦王的期待也落了空。
秦王看燕王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有了试探言沐竹的想法。
哪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天楚帝让他尽好地主之谊,弄得他都没时间去找言沐竹。
司空曙这一笑,让秦王陡生一计。
流华是司空曙点名要的,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言沐竹。
那不如,让他们俩自己相互试探一下。
他放下酒杯,对司空曙道:“不知太子可介意这酒局再多一人?”
司空曙起了好奇,“王爷所言何人?”
“小王有位表兄,乃我天楚宁海公府世子,言修,今日似是恰好也在这酒楼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