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换了几任帝王,宁州古里氏还是未被赦免。
他们似乎已经被王朝遗忘,又或许这就是陈氏王族一直以来的想法。
待的时间长了,古里氏和刚流放到那的人不同,摸索到了生存的技巧,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可是,那里环境始终太过恶劣,他们的生存也是十分不易,最让他们恐慌的是,存活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
先人离去,只余罪罚。
族中后人不知前朝何如,却能看到眼前的困苦。
他们开始陆续有人想要改变现状。
“他们的族长曾经找过当时驻守北疆的沈峰,请他帮忙向天子给古里氏一族求情,赦免古里氏一族。”
陈穆愉没有听过这个事情,“大将军没答应?”
若是答应了,不应该没人说起。
沈归舟没出声,算是默认。
这种事听起来好像就是说句话的事,真要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麻烦和风险的,沈峰不答应也正常。
过了一会,沈归舟又道了一句,“后来,他们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其他的?
据陈穆愉所知,宁州古里氏至今未被赦免。
沈归舟没有继续说这个,将话题转了回去,“关于阿诺,我也查不到更多,不过,郭子林曾经偶然在幽肃见过他一次。”
陈穆愉迅速抓到了重点,“他是古里氏一族的人。”
沈归舟未曾查证,“或许是。”
若阿诺出自宁州古里氏,那她说的其他的选择,是安国公?
好像又不对。
沈归舟虽然没说具体时间,但是沈峰驻守北疆时,安国公府的影响力,尤其是在这北疆,应该是远不如沈家的。
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古里氏若想得到赦免,求助沈峰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那他们当时找的是谁?
后来,他们或者说阿诺,又怎么和安国公搭上关系了?
沈归舟说完这些,看着远方已经变黑的天空,仿佛有些走神,一直没再说话。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显然是不太想深聊,陈穆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再追问。
他自己慢慢琢磨,陡然想起沈归舟之前告诉他的一件事。
升平海。
是阿诺向安国公透露了升平海,后者又靠着升平海的秘密,得到了天子信任。
那么,她说的那些意外……阿诺没有透露义州的位置?
然后,沈星阑死后,又是他周旋在所有人之间,护住了义州。
他看向沈归舟,似是明白了他们关系的那抹复杂。
过了这么多年,古里氏依旧没有得到赦免。
那么阿诺偷走了那半本账册,是因为古里氏和安国公府之间的盟约崩盘了?
沈星蕴受雪夕之命来喊他们两个吃晚饭,来了之后,发现两人坐在屋顶上看夕阳,氛围有点美好。
他很识趣,决定先不打扰,等太阳落山之后再来。
然而,等太阳落山了,他再进来,两人还是坐在屋顶上,背影和谐地让他不知该不该打扰。
他张嘴想喊又不敢喊,最后再次决定,晚点再来。
再晚点,天色已经全黑了,屋顶上的两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们也不聊天了,就那样干坐着。这下沈星蕴就不是很明白了,他们不知道饿的?还有,屋顶上是有金子吗,让他俩宁愿坐着喂蚊子,也不愿下来吃饭。
想法刚落,陈穆愉看到了他。
他心里舒了口气,忙道:“阿姐,姐夫吃饭。”
陈穆愉点头,拉着神游太虚的沈归舟站了起来,“吃饭去。”
沈归舟回神,没说什么。
两人从房顶下来,朝着客厅的位置慢慢走着。沈星蕴没在这碍眼,已经快速闪人去客厅等他们了。
走了几步,沈归舟同他说起了一个自己今日收到的消息,“吟姐姐来信了,事情她已经办妥了。短则六七日,长则八九日,秦王和大学士府多半就会收到讣告了。”
她办事的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六七日,父皇那边想来也会很快收到消息。
“好。我知道了。”陈穆愉真诚道:“烦请夫人替我转告吟姐,辛苦了。”
沈归舟抬眼看向他。
陈穆愉眼尾微弯,“你的事和我的事可有区别?”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
陈穆愉低头在她耳边道:“夫人也辛苦了。”
沈归舟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油嘴滑舌。
陈穆愉装作没看懂,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细心地提醒她台阶。
晚上洗漱过后,陈穆愉坐在书案前看陈霄和户部分别报上来的钱币处理情况,沈归舟趴在床上看话本子。
快三更天时,她还没睡。陈穆愉就收了面前的东西,也劝说她收了话本子,陪着她一起睡下了。
三更天的锣鼓响过许久,陈穆愉发现沈归舟依旧睁着眼睛。
他哑声问她,“睡不着?”
沈归舟看着床顶发呆,“下午睡多了。”
陈穆愉搂着她手稍稍用力,让她更加靠近自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那做点别的?”
现在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两人搂着睡,可他宁愿热也想让她靠自己近一点。
热气扑在皮肤上,让沈归舟思维聚拢了一些,偏头捕捉到他的眼睛。
她有些纳闷地问他,“你明日不忙的?”
陈穆愉轻笑出声,“户部的事,有金尚书在,无须我过多操心。”
金昌有很多缺点,但对他的能力,陈穆愉还是肯定的。
他父皇暂时留用了金昌,也正是看中了这点。
他这个样子,容易让沈归舟产生自己有祸国殃民潜力的错觉。
感受到他开始不老实的手,沈归舟提醒他,“你昨晚才。”
陈穆愉抢过她的话,“你确定要和我提昨晚?”
沈归舟微怔。
陈穆愉友好提醒她,“你昨晚可是说今日再继续的?”
沈归舟呛住,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穆愉嘴上赢了,手也爬进了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腰,却没有作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沈归舟手动将昨晚画的饼抹掉,闭上眼睛,“睡觉。”
昨晚快天亮的时候睡得,现在一想她还是挺困的。
陈穆愉嘴角的弧度未落,在她鼻尖落了一吻。
他温声道:“若是实在睡不着,我们聊会天?”
沈归舟眼睛依旧闭着,就在陈穆愉以为她不想聊时,她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都行。”
沈归舟又不出声了。
陈穆愉等了许久,看她没有动静,起身下床。
他也没点灯,在沈归舟微有不解的目光中,快速找了件衣服穿好,又给她拿了套衣裙回来,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他熟练地给她穿衣服,“出去走走。”
沈归舟瞧着满室漆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睡着了。
不然就是他晚上撞门框上了。
陈穆愉不用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解释,给她穿戴好,就牵着她出了门。
近日北漠使臣到访,双方和谈在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影响和谈,京都各大衙门都绷紧了弦,专管治安的机构加强了巡防力度。
这让已经解除宵禁的京都,晚上也没什么人。
尤其是三更天以后,多半的街道都是半分人气都没有。
这样的氛围下,陈穆愉带着沈归舟却找到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暗街。
暗街白日里人来人往,晚上比白日里更为喧嚣。
沈归舟也是佩服他,一个皇子大半夜来逛这种地方,先不说安全问题,若不是被言官知道,估计他们至少有半个月闲不了了。
沈归舟看着街道两旁拥挤的小摊,问他,“你要买东西?”
不然他来这干什么?
只是什么这暗街有什么东西是他看中的?
陈穆愉摇头,看着前方亮堂的三层小楼,回道:“喝酒。”
喝酒?
他不是不喜欢喝酒。
陈穆愉牵着她直奔那三层小楼。
进门时,沈归舟看到了大门上方的牌匾。
为所欲为。
沈归舟小声问陈穆愉,“这是这家店的名字?”
陈穆愉也抬头看了一眼,笑答:“嗯。”
沈归舟:“……”
看得出来,东家是个深懂为所欲为的人。
陈穆愉牵着她跨过门槛,同她低语,“有没有觉得耳熟?”
耳熟?
这词是挺耳熟的。
除了耳熟也没别的了。
伙计看到来了新的客人,已经迎了上来。
陈穆愉问了伙计,得知三楼有位置后,给了伙计一锭银子,牵着沈归舟直奔三楼。
他找了个靠街的雅间坐下,桌子摆在窗边,靠窗坐着,稍微挪眼,就能看到下面的热闹。
没等过来点单的伙计介绍,他开口点了一壶这里最有名的冰堂,瞧着是轻车熟路。
伙计走后,他给沈归舟介绍,这个雅间位置很好。透过窗户往外看,不仅能看到整个暗街,还能看到大半个京都。
沈归舟在他的示意下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说。若是再早一点,这里是个观赏京都夜景的好位置。
伙计很快送了酒进来,陈穆愉给了伙计赏钱,吩咐不要让人打扰。
房门关上,沈归舟将帷帽取了下来,问他,“你对这里很熟?”
陈穆愉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鬓边因带帷帽稍微有一点松动的几根发丝,“真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她应该记得?
陈穆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心里摇头。
他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递给她,“尝尝?”
沈归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是没想起来。
陈穆愉没问她酒怎么样,又拿过一个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这个举动有点出乎沈归舟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他并不怎么喝酒的。
陈穆愉向她举了一下杯,沈归舟稍做犹豫,还是和他碰了一下。
陈穆愉陪她喝了一杯,将酒杯放下,一边给她倒酒一边说道:“那年你送我回外祖府上的路上同我说,你听说暗街有一家酒楼,晚上一座难求,里面有许多美酒,问我第二日要不要一同前往。”
沈归舟要端杯的动作停下,有这回事?
陈穆愉将酒壶放下,“第二日晚上,你没得手。”
不是,什么叫没得手。
沈归舟刚要问他这是什么用词,脑子里有光闪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有了复苏的迹象。
好像、大概、似乎、可能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她去了,但是好像被保护他的金吾卫给发现了。
然后,她决定改日再来。
只是计划没赶上变化,隔天晚上修哥哥带她去看了庙会,再过一日,她就返程回北疆了。
这件小事,她也很快忘记。
陈穆愉看着她的表情,“想起来了?”
沈归舟迅速恢复了淡定,手刚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看向陈穆愉,“那晚,是你告发我的?”
不然她怎么会被发现。
亏她还觉得,他有义气,年年给他送生辰礼。
她想了半天就想起这个。
陈穆愉柔声提醒她,“难道不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沈归舟的各种想法戛然而止,“……我是看你不情不愿的样子,不想你又说我绑架你,尊重你的意愿。”
陈穆愉眼里有了笑意,没和她争辩,“后来,你有没有再来过京都?”
“没有。”
自那以后,沈小四没再来过京都。
陈穆愉像是话到这里了随口一问,换回了之前的话题,“我出宫立府后,偶然路过这里,看到了这家酒楼,就进来看了看。”
他这个行为,沈归舟就有点不太明白了,“那当初我让你来,你为什么不愿意来?”
她还担了那么大风险。
陈穆愉:“……”
他为什么没答应,她心里就真的没点数吗?
沈归舟看着他,也慢慢有了那么点觉悟。
当时没觉得,现在再想,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她举杯豪气地和他碰杯,“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喝酒。”
她话是说得相当流畅,没露一点心虚的将这事给盖了过去。
陈穆愉也没戳穿她,端起酒杯慢慢陪她喝着。
沈归舟又喝了两杯,又想起了一点点以前。
当初,她想来这儿,是听说这里的好酒,是所有酒楼中品类最丰富的。
她眼里多了一点含蓄的期待,“除了冰堂,这里还有何种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