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像是在讥讽她自己,让听话者无法生气,也可说是胆识过人。
梁王还从她这一语双关中,听出了往事。
沈归舟还反问他,“王爷,您说是吗?”
梁王的好脾气在这时显现出来,“夫人言之不无道理,不过,我认识的俞夫人似乎不是这种人。”
沈归舟拒绝了这顶高帽子,“那王爷就错了,我这人,俗的不能再俗。不然今日,我就不会赴这茶楼之约了。”
梁王和她对视一眼,如今的她,眼里依旧恭敬,却再也没有竹林中的那份小心畏惧。
梁王将目光转向耿苍,耿苍立即安静地退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梁王温声询问,“那夫人是为财还是为权?”
沈归舟轻笑,“这决定权在我?”
梁王生出疑惑。
沈归舟睫毛落下,一息后,她重新抬眼,“这得看,对方能给我什么。”
梁王眼底有犀利慢慢升起,面上未变,“这就是纵横家的,钩钳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
沈归舟任由他看,思索片刻,“是,也不是。”
梁王态度甚好,“请夫人赐教。”
“赐教不敢。”沈归舟眼里多了慵懒,“我这人,甚是喜欢金银俗物,当然,银票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它们也是一样的。”
她开始正视他,语调一转,“然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王爷您,我觉得,以您的身份,我若是,只要金银,似乎有点贬低您的身份,也是对不起您对我的赏识。”
赏识二字,她没有加重音调,听着却像是有强调之意。
梁王眉尾带上了淡淡笑意,“那夫人的选择是,后者?”
沈归舟直接无视他笑容里的凌厉,不答反问:“所以,王爷的选择是后者?”
他们就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言笑晏晏,话音落下时,清幽的雅间里却生出诡异。
他们以对视作为较量,将想看透对方内心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直到楼下有商贩的叫卖声传上来,这诡异的氛围才被打破。
梁王先开了口,“这就是夫人来到京都的原因?”
沈归舟面不改色,“这难道不是王爷追着我不放的原因?”
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外面的喧闹快速远去。
梁王实在无法从沈归舟的神色中看出心虚惧怕等破绽,“夫人是想放弃做那清闲之人了?”
沈归舟应答如流,“我的愿望从未更改。”
梁王眼里多了趣味。
“可惜,麻烦找上了我。”沈归舟耐心解释,“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似乎是避无可避。”
梁王心中浅笑,“夫人是说,您选择了妥协?”
“那倒不是。”沈归舟否认,“是王爷告诉了我,只有有权利说不的人,才能得真正的清闲自在。”
这个回答是梁王没料到的,思维慢了一下。
茶已半凉,正好细品。但是,两人谁都没动它们,安静地坐着。
上扬的热气变稀疏时,梁王喟叹道:“看来我和夫人的误会的确挺深。”
沈归舟淡笑不语,眼神悠然。
梁王知道她是在取笑,没有生怒,“前日我和夫人所说,并未虚言。”
他重复了前日的态度,换了自称,“吾只愿皇兄的江山海晏河清,夫人想要的东西,吾给不了,也给不起。”
未等沈归舟说话,他又道:“夫人之言,吾亦赞同。”
水至清则无鱼。
“只是,吾从未想过,要成为那浊水之人。”
沈归舟与他相对而视,脸上笑容不落。
梁王从袖中掏出了那日她留下的令牌,“至于这块令牌,我想夫人也是误会了。”
话已说开,他坦荡承认,“我的确找人查过夫人,不过,那日贵府的客人和我并无关系。”
沈归舟扫视了一眼令牌,没有接这个话题。
“不想成为浊水之人。”无声较量片刻,她低声重复着他的话,悠悠问他,“一代江山,一代君臣。那若江水已浊,王爷又当作何?”
梁王噙着谦和的嘴角有了一丝变化。
沈归舟视线转向窗外,听着市井繁华,神情闲适,“乱世山河, 狂浪横江,不知王爷去哪找海晏河清?”
梁王嘴角的弧度终是落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俞夫人,还请慎言。”
沈归舟并不惧怕,“去寒华寺找?”
梁王的冷沉从声音转移到了脸上。
“王爷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若如王爷所说,王爷一心为君,不做他想,那日寒华寺中,为何要提点那位万尚书?”
梁王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她那日没走!
沈归舟似是有读心术,主动告知,“哦,那日我走了之后发现自己掉了点东西,只能折回去找,不想竟撞见了那一幕。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这话现在从她嘴里出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道歉之语,也听不出太大的诚意。
沈归舟不在乎对方信不信,“过后不久,我听郭子林介绍过王爷,从他的话语中,我觉得王爷应是深懂君心之人。”
“我虽不在朝堂,但万家和兵部一事此前在京都闹的沸沸扬扬。过了这么些日子,我亦从中看出了点趣味。”沈归舟瞳孔一凝,“就连我都看出来了,王爷既懂天子,怎会不知,天子所谋。”
天子所谋,谋在兵部。天子所谋,谋在集权。
她是凭借这些认为他有那些心思的?所以,这些日子,她也在试探他?
沈归舟面露怅然,“无奈,那万尚书没能领会王爷之心。”
梁王讶异她对局势的敏锐,面上情绪不显,“君心难测,亦不敢测。夫人误会了,我提点万尚书不过是同僚情谊,随口一说罢了。”
沈归舟并不与之争辩,“王爷不必与我解释,这事情,我误不误会不要紧。”
要紧的是龙座之上那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后半句,她以笑容以代之。
梁王从她的笑容里看出意味深长,端详她片刻,心中对她起了一丝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