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盯着桌上的一切,看了许久,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归舟也不催他,任由他慢慢想。
看着那蜡烛越燃越短,灯芯炸花,李檀终于开口。
他抬头直视沈归舟,道:“你这是作假,没有用的。”
沈归舟眼里慢慢有了笑意,“那当年那张是真的?”
她的语调依旧平缓,就像和熟人在院子里唠家常。
李檀脸上僵住,被她问得答不上话。
和一年前在川洛相比,沈归舟的耐心好了不少,“既然当初,大家都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不在乎真假,那么今日的真假,想来也是不会有人在乎。”
她微微弯腰,眼睛和李檀的距离近了些,“既然没人在乎,那是真是假,我又何必在乎?”
正是想通了这些,当年的那些细节,她也不想知道了。
听着前半句,李檀灰白的脸色中夹杂了一丝心虚,听着后半句,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李檀没动,似乎还在纠结。
沈归舟直起腰,踱步到了他身后,温声问道:“李少卿可还记得严谦,严老尚书?”
李檀扭头看向她,“严谦?”
沈归舟看向窗外,“去年在川洛,我在严老尚书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
她眼眸垂下,再抬起,能看到的只有纯真,“人有了遮掩一切的能力,解决事情,从来不需要处心积虑,诸多考量。”
她缓缓转过身来,声音不大,吐字清晰,“黑即是白,白即是黑。”
这次李檀听懂了,他自是也没忘记,严谦和他那个学生,最后都是在牢里畏罪自杀。
过了几息,沈归舟又伸手作请,指着桌子的方向,十分有礼,道:“李少卿,请。”
李檀的视线在她的脸与桌上来回了几次,他低头看着肮脏的地面,挣扎了许久,最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桌子挪去。
沈归舟跟过去,双手将毛笔递给他。
在他颤着手接下后,沈归舟亲自给他磨墨。
看着他的手在抖,沈归舟轻声提醒,“若这字有了差别,就没有价值了。”
李檀手一顿,瞬间不抖了。
写下第一个后,再写第二个,好像也就顺手了些。
看着他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沈归舟放下了墨锭,“李少卿的字果然是文坛一绝。”
李檀脸变了几次颜色,尴尬地放下了毛笔。
沈归舟将那字放到一旁,等待墨干,接着拿过那空白的宣纸放到了他面前。
“你放心,你的这封信一定会到相爷手里。”
李檀看着宣纸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问她,“据我所知,万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为何也要对他下手?”
写这幅字的时间里,他冷静了一些,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和万慎的今日,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时运不济,更不是天意。
他倒不是同情万慎, 只是怎么也想不通。
沈归舟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当只等墨干时,她开了口。
“他是和当年的事没关系,但他挡了我的路。”
谁让他去打北疆兵权的主意。
那一切可费了她不少心血,怎么能让别人打秋风。
李檀没听懂她的意思,挡她的路,万慎挡她的什么路。
沈归舟偏过视线,笑看着他,声音不高不低,“挡我者,死。”
最后一个字,仿佛被施了法,形成了颤音在李檀的耳边循环。
他背脊生寒,后脖颈也控制不住地起了冷汗。
沈归舟将那原先就有的毛笔递给他,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李檀控制住了想躲开的冲动,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接过了笔。
大概半柱香后,沈归舟带着字和信走出了牢房。
门锁重新落下地那刻,李檀听着声音,忽然看到了一丝灵光。
他快速回头,紧张询问沈归舟,“我的树儿,是不是你杀的?”
沈归舟视线垂下,很快又重新抬头,“是。”
李檀激动地站了起来,“……你。”
沈归舟晃了晃手里的信,“声音太大,会吵到别人休息的。”
李檀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张着嘴失了声。
沈归舟朝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朝外面走去,脚步落地无声。
李檀步到牢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消失,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从头到尾,他都没再问过,那种‘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问题,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他,只能相信她。
若她出尔反尔,他亦只能认命。
他想起去年,京兆府告诉他,他儿子的死讯时,他是不相信他们的判断的。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立即让自己人去查了。
再联系到罗悟和王文尧的事,他心中其实就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大理寺调查的结果和京兆府告诉他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怀疑的同时,又害怕猜想得到验证。
罗府和相府都选择了低调处理自己儿子的死,他受到影响,也只能选择忽视那丝怀疑。
他再次看向沈归舟消失的方向,讥讽地笑出了声。
诚如佛家所言,万事皆有因果。
他在原地苦着脸笑了好一会,佝偻着背,又拖着沉重的步伐步走到了桌边。
盯着那剩下的空白宣纸看了许久,他在桌前坐下,抖着手重新拿起了笔。
沈归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时,离五更还有大半个时辰。
刚靠近门口,她就感觉不对。
她屏住呼吸,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见到一身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看出了那人是雪夕,嫌麻烦的沈归舟还是选择翻墙而进。
她落地那刻,让雪夕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定睛一看是她,憋着的那口气还没松,就急忙朝她而来。
“小姐。”
沈归舟整理一下衣服,道:“我不是说过,晚上我若是外出,不必等我。”
雪夕看到她全须全尾,提着的心彻底放下,回道:“小姐,刚才飞柳回来过了。”
沈归舟今晚的行程,没有告诉雪夕。若不是那丫头来,她还不知道沈归舟出了门。
沈归舟正想朝房间走的脚停下,“何事?”
雪夕迅速作答:“王府来消息说,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