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过早膳陈穆愉去城外军营,说要商议军事,卓灼也便一起同行。
他问沈归舟是否要去城外军营看看,她嫌弃外面冷,直接又跑回去睡回笼觉。
他们眼看就要到城门,走在前面的陈穆愉却拐上了另外一条路。
卓灼意识到他怕是有什么事情,在韩扬的邀请下跟上去,也没说什么。
很快,在韩扬的带领下,他们在一平凡小院门前停下。
所有军医在沈家军军营忙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于归刚准备回营帐休息,就被韩扬拦住了去路。
看到陈穆愉和卓灼,于归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爷,卓将军。”于归心中恐惧,还是不忘行礼。
卓灼的视线在于归和陈穆愉身上转了个来回,沉吟片刻,她懂得了昨日陈穆愉拦她的深意。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陈穆愉直接在一旁坐下来,似乎他没有想知道的事情。
卓灼看着于归,努力不让自己失控。
“卓将军,您想问什么?”
“于大夫,你昨日说的那个人和王爷没什么关系,但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于归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她停顿片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是不是没有救她?”
于归神色僵住,许久之后他涨红了老脸,“老夫,我,我救不了她。”
卓灼声线如常,“你把她扔在那里,让她自己等死。”
“我......”
于归愣住了,这是他当初没有当众说出这件事的理由。
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得那年的漠苍山中,有一重伤垂危的女子,落在荒野之间,受风霜摧残。
他少年学医,师父告诉他医者仁心,大医精诚。
他想过救她,可是,他真的救不了她。
于是,他忽视那双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离开了那里。
他说他是找路迷路了。
一个月后,他的确也去找过,想看看她的尸体是否还在那里,想给她捡好尸骨。
然而,他找不到当初那个地方了。
他劝慰自己,不是他不愿意救她,是她没救了。他没有见死不救,他只是迷路了,没有找到她。
只是,后来这十几年,他经常梦到那一幕。
梦醒之后,他会想,哪怕当年他送给她些止疼的药材,或者喂她一口水也是好的。
可是这些他都没做,他看清她的惨状后,爬着跑了。
和见死不救没有区别。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敢义正言辞的和人说医者仁心。
卓灼看着他,努力抑制住心中杀人的欲望。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
只是,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救不了她,和不能救她那是两回事。
她受了那样重的伤,却无人救她。
那时的她该多绝望。
陈穆愉听着两人的对话,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他问:“你是在哪发现她的?”
于归本就被卓灼身上迸发出的杀气吓的心抖,再听到陈穆愉声音,他差点瘫坐在地。
他赶忙道:“我记得那个地方好像就在靠近沈家那位少将军墓地的山腰上,具体在哪不清楚。”
沈星阑葬在漠苍山,他陵寝的位置,几乎整个北疆都知道。
陈穆愉又问:“你可看出她的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不大清楚。她伤的很重,外伤内伤都足以致命。她的骨头断裂看着像是……人为,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其实,她流的血也足够要她的命。
卓灼怔住,心口一阵抽痛。
陈穆愉放在椅子上的手有青筋暴起。
“王爷,卓将军,关于那位姑娘,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我只是路过,我。”
他想要辩解,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辩解什么。
卓灼被那句‘我只是路过’彻底惹怒,长鞭猛然出手,绕住了他的脖子。
“你救不了她,不是错。可是你是大夫,你为什么不救她?哪怕,哪怕你给她止疼也好。”
她记得沈小四曾经说过,一个人身上有二百零六根骨头。
若是每一根都一寸一寸被折断,那该……
“你没错,但是你不配做一个大夫。”
她收紧手上的力道,没有给于归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而且,和她有关的事情,我从来不问对错。”
话音未落,手腕一拉,房里就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的动作太快,本来以为她只是想发泄一下的韩扬站在旁边,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她将尸体放开,看着尸体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死的冤枉,那你就在地狱等着,等我死了,再来和我讨公道吧。”
韩扬心中惊骇,这夫人身边的人做事的风格还真是和她如出一辙。
卓灼收起长鞭,朝外走去。
就在要出门时,陈穆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当年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沈家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卓灼抬头,许久才道:“那也是我想知道的。”
随后,她走出房门,背影有些踉跄。
韩扬看着于归的尸体,“王爷,这?”
陈穆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韩扬石化当场,这理由就是还得他自己想?
沈归舟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现旁边多出气息。
“陈穆愉。”
“嗯。”
听到声音,沈归舟瞬间清醒。
一转头,只见他穿着一身睡袍在她旁边躺下。
直到那双手环住她的腰,她才回过神来。
“现在什么时辰?”
“不知道,快午时了吧。”
沈归舟惊诧,“我睡了一天一夜?”
“不是,没过夜。”
“……那你怎么回来了?”
陈穆愉答得毫不心虚,“今日无事,休沐。”
“……”
又休沐?
沈归舟好奇,这堂堂一军主帅,是怎样做到在打仗的时候安排自己休沐的,莫不是来搞笑的?
“陈穆愉。”
“嗯。”
“若是哪天北疆丢了,我是不是会被当作祸国殃民的妖精,被绑去祭天?”
“北疆丢不了。”
沈归舟哭笑不得。
“沈归舟。”
“怎么?”
“别说话,让我抱抱你。我想你了。”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刚想开口,陈穆愉就将头埋在她脖颈处。
她明显感受到他情绪不对,难道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战场上的事?不应该吧,最近好像都是好消息。
那是朝廷的事?京都那边好像暂时也没有对他不利的消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就着这相拥的姿势开口,“沈归舟。”
“嗯。”
“我接受你要送给我的天下了。”
他知道,依她的性格,定是不会接受他将一切送给她,因为若那样,她心里的结也不会消失。
既然如此,她想怎么做,就随她吧。
沈归舟怔住,过了片刻,才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我本来对这天下并无兴趣,但是想想,坐在那个位置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若他坐在那里,这个世上便再无人可欺她。
不过是个天下而已,她想玩,有何不可。
沈归舟难得疑惑,是这样吗?
“陪我睡会,昨晚我一晚都没睡。”
“为什么?”
“没有你,睡不着。嘘,睡吧。”
沈归舟:“……”
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摸着不大饿的肚子也再次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能如此悠闲也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