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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城内雪未停,大雪转小雪。

风眠洲撑着油纸伞,问道:“去哪里?”

明歌:“走三条街,街尾的小巷子。”

那是一条没有名字的小巷子,和雍州城其他的巷子没有任何的区别,墙头落满积雪,屋顶也是雪白一片,巷子深处有一座荒废多年的小院子,门扉紧闭,不见烟火气息。

明歌伸出手,搓了搓,推了推修了又修的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看了一眼风眠洲,拉着他进去。

四方小院子,院子里长了几棵老树,树下有一口井,院子后面就是三间简单的屋子,和画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画上的小院子繁花似锦,远不是眼前的荒废凄凉。

亲眼见到这座小院子,明歌才意识到,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曾听长公主描述过这个只住了半个月的小院子,也曾在六长老的房间内看过悬挂的画作,原来深情大多藏在岁月和回忆中。

风眠洲轻轻扫落她肩头的落雪,温言说道:“这院子虽然荒废,但是好像一直有人在打扫维护,不然四十年的话,院中的杂草已经有一人高了。”

说话间,只见院子斜对面的门被人打开,一位老嬷嬷拄着拐杖走出来,问道:“这位娘子和郎君,是否走错了地方?这里没有人住的。”

明歌见她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仪态穿着要比普通人好,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于是问道:“嬷嬷,这院子是你代为打理吗?”

那老嬷嬷似是很久没有与人说话,和善地点头:“没错,我受主家所托,负责照看这院子,已经照看了四十年了。只是这四十年里,除了主家,从未有人来过。”

四十年了,殿下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明歌和风眠洲对视一眼,然后朝着那老嬷嬷福了福身体,微笑道:“敢问主家所等之人可是姓月?”

那老嬷嬷闻言大惊失色,上前两步,激动地看向明歌:“女娘是?”

“在下姓月,特意代长辈来故地看看,多谢嬷嬷这些年照看这个小院子。”明歌上前扶住她,以免雪天路滑,如果没有族规限制,也许六长老更会愿意来这小院中虚度光阴吧。

“原来是月娘子,这院子久不住人,十分寒冷,主家十分爱惜这小院,每隔几年都会回来住一段时间,所以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张在这里生火,女娘和郎君请随我来,老奴就住在对面。”

明歌和风眠洲随着那老嬷嬷去了她家,烤着火喝着热茶,向老嬷嬷打听了四十年前的事情。

这老嬷嬷本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之一,这些年一直留守在雍州府,为的就是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盛京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雍州,老嬷嬷自然不知晓长公主殿下等了多年的人终于有了下落。

两人从小巷子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地暗沉了下来。

风眠洲撑着伞,替她遮去漫天的白雪,见那老嬷嬷还站在巷子口目送着她们,低低说道:“没有想到四十年前的事情,还有下文。”

明歌目光有些迷惘,问道:“风眠洲,这就是爱情吗?我以为我六爷爷是个恋爱脑,明知道那女子设局欺骗设计他,他依旧为了一张娇颜,数日的相处,抛头颅洒热血,险些将命丢在了中洲。

我以为长公主殿下只是心存亏欠。”

可是她等了他四十年,明明雍州是她的噩梦和伤心地,却每隔两年都会来小院住一段时间,会留下心腹的侍女照看小院,等着某年某月的某一日,那个消失的游侠能出现在小院里。

风眠洲眼眸深邃,温柔说道:“大约是爱。”

她为求生设局,他为爱赴死,这样惊心动魄的感情,怎么不是爱情!只是结局十分的惨淡,生离更比死别要残忍!他们之间,甚至连爱意都不曾说出口。

风眠洲看向明歌,不知道他和明歌,最终又会怎样。

明歌:“那爱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六爷爷一生未娶,长公主殿下枯等四十年,所以还是断情绝爱的好。”

风眠洲失笑,淡淡说道:“断情绝爱很好,不过喜欢一个人也很好。如果人生是一幅水墨山水画,那爱情就是画卷上的彩墨,喜欢一个人,会觉得世界不那么孤独。”

明歌脚步一停,抬头看他,迟疑道:“就算离别也没有关系?”

风眠洲点头:“如果一生不曾体验情爱,匆匆数十年就生老病死,多少会有些遗憾吧,至于生离或者死别,都无法消弭爱。”

明歌困惑地垂眸,听起来很是美好,若是所爱非人,那直接拿刀砍了就是,所以她也想试一试!回去就找阿娘调配解断情草的解药。

“走吧,雍州府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们快去甘州吧。”明歌心中困惑解开,兴奋地拉着风眠洲回客栈,“早点回去,早点告诉六爷爷,我看到他买的小院子了。六爷爷有这样泼天的把柄在我手上,以后看他还敢不敢训我!”

风眠洲微笑:“明日才出发!还是先去买些你喜欢吃的蜜饯干果,这后面都要住驿馆,风餐露宿的很是辛苦,得多带点蜜饯甜一甜。”

明歌一听要买蜜饯干果,拼命地点头,笑弯弯地说道:“风眠洲,你这人可太能处了!我想买一个月的蜜饯!”

风眠洲微笑:“买吧!”

虽然风三早就采购了干粮,不过天色还早,他想与她再走一走。甘州于他而言就是离别的起始,他和明歌能待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

第二天一早,风眠洲等人就与城内的小商队结伴前往甘州。

小商队总共有十五人,出关贩卖丝绸瓷器,途径甘州,常年走这一条路线,见风眠洲一行人出手阔绰,衣裳华美,骑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玉狮子马,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贵人,仅仅跟着商队就给五十两银子,顿时欢天地喜地应了。

他们从雍州到关外来返数月,一趟也只赚五十两,足以管家中好几年的开销,没有想到这郎君出手这般阔绰。

“郎君,您与夫人是去甘州寻亲还是游玩?”

夫人?风眠洲错愕,没有澄清,眉眼含笑道:“寻亲。”

商队领头的管叔拍腿笑道:“一看就是去寻亲的,甘州那地方虽然好,号称小江南,但是这路不好走,雪山林海,沙漠戈壁的,没有几位贵人会那种地方游玩,若非寻亲,何必受那等罪?”

“没错,再往西北走,那就是黄沙遍地了。好在甘州还在关内,过了甘州,郎君和夫人莫要再往前了,危险的很。”

风眠洲点头:“多谢告知。”

领队的管叔爽朗地笑道:“郎君,你们马车跟在我们商队后面,这一路有我们在,保证你们平安无事地到甘州。”

管叔说着就吆喝着商队启程。

风三骑马过来,低声说道:“郎君,西北地界不太平,真的不需要调人手过来?我们在雍州城待了两日,想必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若是有人想对郎君不利,只怕会途中设伏。”

此次出行,郎君为了低调,包括他在内,只带了四名护卫。

风眠洲淡淡摇头:“不用,跟着商队走就好。”

风三:“那我去盯着商队。”

风眠洲点头,策马往后,到了商队的最后,就见明歌打开车窗,趴在车窗上,一边咬着蜜饯,一边兴奋地看着辽阔的天地。

风眠洲莞尔,对于明歌而言,中洲一行就是春游吧!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住她,只要看到明歌,他就能生出无限的力量。

马车跟着商队一路朝着甘州出发,与此同时,数道截杀的命令传到了西北。

*

盛京积雪融化,春暖花开。

以前秋玉秀最喜欢春日,熬了一个寒冷的冬季,等到春日里,她可以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参加勋贵世家办的赏花宴,短暂地离开晋国公府这座牢笼。

只是今年谢书嫁入晋国公府以后,她就连出府都成了一种奢望。

只有秋慕白回来,她才能出自己的闺房,而兄长只在初一十五回府,其他时间都在沧州军营。

这段时间她过的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等清醒过来时,明歌已经离开盛京一个多月,林家兄妹都回到了江南。

明明都是春日里了,但是她却依旧无法呼吸,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溺水般无法喘息。

她想活下去!

秋玉秀攥紧明歌留给她的那封信,她想活下去!

她抱起梳妆台上的檀木盒子,跌跌撞撞地去秋慕白的书房。

书房前没有人值守,秋玉秀抱紧怀里的盒子,走到书房前,只听见谢书哽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每月只回来两日,两日里都睡在书房,纵然你让我管家,可下人们谁不知晓,你我感情不合,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贵女们暗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

秋慕白,你娶我真的只是因为谢家的权势吗?”

“自然。这不是我们一早就说清楚的吗?你入主晋国公府,我给你该有的尊荣,你给我谢氏的助力。谢书,谢景焕至今叛逃在外,带走了老太爷一派的势力和资源,谢家也小小的南阳郡都拿不下来,我未曾质问你,你倒是来质问我!”

秋慕白冰冷的声音传出来,不带任何的情感。

谢书许是知晓秋慕白根本就不吃柔弱这一套,不再哭泣,声音发冷:“你要南阳郡做什么?南阳地处偏远,根本影响不到盛京的局势,你要南阳郡是不是因为月明歌?

就算你打下了南阳郡,你以为你能得到月明歌吗?别忘了,你们之间还拦着一个风氏和风眠洲!就算没有风眠洲,月明歌也不可能活着回盛京。

她必死在甘州!”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夹杂着谢书的吃痛声。

秋慕白一字一顿冷冷问道:“你怎会知道她在甘州?你派人去截杀她?”

谢书冷笑:“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派人去截杀风眠洲,我自然也能派人去杀月明歌,你我不愧是夫妻,都一样的心狠手辣!”

谢书怨恨道:“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她,她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让我沦为九洲的笑柄,我必杀她。”

秋慕白冷嗤了一声:“你不过是嫉妒她,嫉妒她处处碾压你,夺走了你想嫁的人。谢书,你我之间何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想嫁的人是风眠洲,风眠洲对你无情,你才退而求其次选了我。

既然大家都是做戏,何必装深情。你谢家一半精锐都被谢景焕带走,剩下一个空壳子,你若是识相,做好晋国公夫人,这里便有你的容身之处,否则就滚回泉城去。”

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拉开。

秋玉秀沉默地看着从里面哭着跑出来的谢书。

谢书恼羞成怒,一把用力推开她,冷冷叱喝道:“滚开。你一个姨娘私生女,都不是秋家的种,也配嘲笑我?”

秋玉秀被她推倒在地,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

她低头,一点点地捡着洒落在地上的明珠,这盒子里是明歌给她的嫁妆,一盒子的珠玉,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珠圆玉润,足够她吃三辈子。

她捡着捡着就掉下泪来,她后悔,明歌走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去送她,除夕那日,她是想去找她的,但是她不敢去。

珠子洒落的太多,她跪在廊下捡,越捡越多。

秋慕白从书房内出来,看着胆小如鼠的妹妹坐在廊下哭的跟泪人似的,垂眸捡起地上的一颗明珠,府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

知晓秋玉秀去林家当铺取了明歌送她的嫁妆。整整一盒子的明珠,月明歌对她,还真是好!

秋慕白攥紧手中的明珠,低沉问道:“找我何事?”

秋玉秀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想带着姨娘搬出去,明歌给我留了很多钱,足够我们母女生活了。”

明歌已经走了,大约永远都不会回盛京,秋慕白已经没有继续拘留她的意义。她不是天生愚笨,这些天,她一个人关在房间内,战战兢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秋言喻不能人道,她根本就不是秋家的种,秋慕白连老夫人都撵到了乡下庄子,何况是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不过是喜欢明歌,想拿她来拿捏明歌!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秋玉秀内心打了一个寒颤,从小到大,她都怕秋慕白,如今才明白,此人大概是盛京城内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囚禁生父,日日折磨,为权势娶不爱的女人,为所爱圈禁无足轻重的妹妹,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若是有一日他大业将成,她不敢想象,他能疯到什么程度!

她只希望,明歌永远都不要回盛京!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