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从文于宫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阿眠的身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坦白了。他瞒不住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纵然华从文可以在这之后说是一切都是为了阿眠才不得已编造他的身世之言,可一旦说出来,就在没有收回的余地,纵然阿眠可以不信,可终究还是能传到谢长柳耳里的一天,他哪里就不会怀疑起阿眠的身世呢。阿眠出现的时间那般巧合,加上如今,谢长柳跟太子也算是修成正果,要是以后太子记起了当年之事,他又该如何解释他隐瞒阿眠的原因,难不成,自己的一句舍不得就能叫他们原谅他的自私吗。
他惶恐着每一日,他害怕却不得不站出来,他像是面临着行刑的犯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避无可避。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怯懦的。他高估了他的胆量,在真正要付诸行动的时候他还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的是谢长柳,也是真相更是自己的贪心。
翌日,谢长柳要赴约华章,秦煦问着要不要他一同去,反正,谢长柳去见了华章,他就要跟着去宫里的。
“你还不放心你自己的人?”谢长柳故意揶揄,他倒是想去看看华章见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反正等会要进宫,也是顺路的事儿。而秦煦也不是跟他一样是个闲人,哪里能让他跟着自己去当陪衬。
秦煦说不过他,只得让他去,不过把人送出了东宫大门,却看到邱频已经等着了。
最近邱频出现的次数太过频繁了些。秦煦如此想着。
“见过太子。”
“长柳。”
邱频向着两人打完招呼,目光便一直落到谢长柳身上。而秦煦却吃味,长柳不让自己答应陪他一同出去,难不成就是因为要跟邱频同行么。不过,谢长柳也诧异邱频的出现,毕竟,他之前并没有说要跟他一道的。
“你怎么来了?”
听到谢长柳的疑问,秦煦心里才算是好过了些,看来长柳也并非提前就跟他商量好了。
邱频解释:“我做的中间人,自然要跟你一同去的。”他不放心华章,怕他耍什么手段,自然也要同去的看着的,届时他不在场则是;另外,他也担心谢长柳会冲动。他能感同身受谢长柳知晓真相后的愤怒,他怕谢长柳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伤害华章的事儿,不然届时不好收场。
谢长柳点头,也理解。而秦煦却是冷冷质问:
“你不用点卯吗?”
邱频听着太子毫不客气的语气,却置若罔闻,依旧面不改色的回答:“今日请了休沐,明日会去点卯。”
然而秦煦却是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继续追问。
“鸿胪寺的休沐这么好批下来?”
这下连谢长柳都发现了秦煦的不对劲,他看着秦煦,脸上露出狐疑。他怎么对邱频如此态度?以前可不见得他会这么欺负人。邱频又哪里是惹到他了?难不成是在因为他当初不顾时局一意孤行的离开东宫,让秦煦秋后算账了?
“最近无事,手头事务不多,众位前辈也体谅我等晚辈,遂是多些宽容。”邱频对太子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温不火,就算是秦煦给了他难堪,他也依旧是不疾不徐。
秦煦似乎还能说些什么,被谢长柳扯住胳膊。
他悄悄的瞪了秦煦一眼,警告他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了,人家邱频又没把他怎样,如此得理不饶人做什么,他一国储君的心气这么高,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他只会欺负人呢。
名声啊,现在重要的就是名声。
秦煦虽然没有再继续语出惊人,但他那眼神却毫不收敛的落在邱频身上,充满敌意,特别是他跟着谢长柳亦步亦趋的时候,总想勒令他保持距离。
背过身去的邱频,在秦煦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他当然明白太子为何待他的态度一改先前,如此不客气,他发觉了自己对待谢长柳不同的情感,他畏惧了,才会表现出对他的敌意从而想要把他从谢长柳身边驱离。
其实,在失忆前的太子,从来都知道他心里有谁,不过现在的他忘记了这一点。但是,那时候的邱频把喜欢藏得太深了,深到,谢长柳不曾发觉,旁人也看不透,等他自己想要替自己争一争的时候,谢长柳已经与太子互为爱侣,眼里再也容不得旁人。
谢长柳心里只有秦煦,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啊,他这颠沛流离的八年多都不曾改变他深爱的事实,其实,他也想过,但凡他回头多看一眼他人,又何必会让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这场藏在心底的所爱,就这样无疾而终,可是他除了一开始的遗憾外并无其他的不甘,他义无反顾的去喜欢,也心甘情愿的不求结果。只要太子能与谢长柳挚爱一生,谁也不负谁,能够白头偕老,自己便再无其他过多的奢求。喜欢本就是要以所爱之人得到的幸福为起码,不是吗。
所以说,他所钟情之人,只要自己不后悔,他便了无遗憾。
等两人到了玉春园,却并没有见到华章,这间雅间倒是前几日就提前定下的,可是并不见有人来。
谢长柳有种被人戏耍了的愤怒。是华章约的他,怎么就言而无信呢,他人都到了,他却是食言而肥。本身就对华章没有好感,这下子,就更加不待见了。
谢长柳等了好半晌都不见人来,耐心逐渐一点点的被消没。
“华章怎么回事。”
邱频也是奇怪,分明也是他自己先说好的,主动向谢长柳坦白一切,这场局也是他给组的怎么就到了时候就不见人露面呢?
难不成是华章反悔了?
可当初决定好吐露真相也是需要勇气的,他人都已经到了,这时候缩什么头?
见不着人,谢长柳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时间一到,他就只好先告别邱频,跟着秦煦进宫面圣。
谢长柳先行下了楼,邱频在后面追上,却并没有跟着他走,他驻足在楼梯上,望着那即将走远的人。
谢长柳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一般,他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遥遥相望。
邱频低头看着谢长柳,他张了张嘴,心中充满遗憾。
他的确想帮谢长柳,可是他也是没想到华章会失约。
他知道,他跟谢长柳是见一次少一次,可他想在跟谢长柳还能有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帮他解决完所有的事。
他的长柳,易折。
谢长柳看不懂邱频眼里的苦涩与浓浓的悲伤,他只知道,邱频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炽热的。
邱频跟秦煦不同,邱频是爱他的。
而之后邱频气势汹汹的去了华家,华章的府上,他就知道,华章是躲在自己家里。
他看到在院子里舞剑的华章,那般悠闲自得,却不知有人被他耍得团团转。
谢长柳还能信他几次?每一次的失信,都是在让谢长柳积累一分对他的厌弃。
“你为何没去玉春园?”
华章听到声音,慢慢的停下了动作,他背对着邱频,连个正面都不敢面对。
但他的理由很可笑。
“我没做好准备。”
准备?邱频嗤笑。
“八年的时间,还不够你准备的吗?”
谢长柳出事的时候,他说他愿意站出来了,他原本以为华章是要守君子之诺了,可没想到,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于人。
屡屡食言,可不是君子所为。
面对邱频夹枪带棒的语气,华章也不恼,反而自嘲。
“我见了他,第一句该说什么?是叙旧吗?还是直接开门见山?”他想过太多的可能,可却唯独没有一个是谢长柳能够跟自己握手言和的可能,他觉得,一旦知晓了一切真相,谢长柳会杀了他。他并非怕死,只是怕抱憾终身,他此生还是有着太多未了的遗憾,不想就这么结束,他也放不下阿眠。
他估量不得他欠谢长柳的多少,是拿自己下半生都不够还的。
遂以,他更是不敢,那个真相是他的断头台。
邱频看着惶恐不安的华章,可怜他至今都在自欺欺人。
如今只差华章一句话,一切就都能彻底的结束,什么恩恩怨怨,都在华章的一念之间,他欠谢长柳一句解释,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说什么在于你的态度,愿不愿意坦白真相。”
事已至此,华章再没有退却的余地,而他也不会给华章这个余地。
见华章不作回复,邱频索性不再管他自己愿意与否,说着自己要将这些真相大白天下的话。
“你不愿意说,那我来。”
真相是什么,无非就是当年之事,而从谁口里说出来,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华章自己的坦白,能多少消弭些谢长柳对他仇恨罢了。
邱频原本就想着让华章自己来说,也算是给他自己减少罪过,可他呢,无动于衷,仿佛真正做错事的人也不是他一般。
邱频叹了口气,他已经给了华章太多的机会。
眼见着的邱频要走,华章急忙去阻止他。
“等等!邱频!”他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继续向前走的路。
听到邱频要去向谢长柳说出那不可言说的真相,他还是怕的。
邱频不管不顾的就要离开,他真有要大白一切的勇毅,他没有华章的那么多的顾忌,他只知道,该是一切真相大白天下的时候了。
华章拦在邱频面前,他慌里慌张的说:“我说过,我自己来!你不要掺和!”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命令。
邱频气势丝毫不弱的跟他对峙。
“你究竟说不说!你若是没那个胆量坦白从宽,我可以去向世人揭穿你的恶行,我不能再信你,你只会推延时间,你以为,谁都可以像你一样吗?没人等得起你真正准备好的时候!”
邱频嘶声力竭的吼完,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所有人都说,邱频守着世家最严谨的家风,从不与人为恶,可却一次次的因为华章,说话都高声许多。
他不是头一回跟华章争执,但却是最没耐心的一刻。
他当然知道华章害怕面对谢长柳,也知道他宁愿等着这一切让它自己包不住的时候。
可他不能跟华章感同身受,因为,谢长柳是等不起的……
他为何要坚持叫华章向谢长柳坦白真相,他是怕……是怕以后谢长柳抱憾终身。他那般在乎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可活着一个亲人,对他来说该多高兴的事儿,他至少,就是遗憾也少一点自责也少一分。
谢长柳把家人之死归咎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分明也没有错。他看不得谢长柳如此折磨自己,更看不得,他被人欺骗着,连死亡都不能成为他的解脱。
谷主说,如果没有凑齐下半幅药,他那前半副的药无异于饮鸩止渴。
禁药之毒,无解。
谷主从来都知道,禁药之所以被制作出来就是用以一种惩罚,皇室里对待不忠之人的惩罚。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解药,所谓的解药不过是用了稀缺的药材制成的补品罢了。
可有一副完整的药,是延长他的寿命,就是那所谓的补品。但,若是配不齐一整副药,他能活多久?谷主也说不准,按谷主的推断,若是没有药,他原本已经死了,可是他不禁没死反而是活得好好的,或许是他异于常人的坚韧,连苍天都在眷顾他,如果不是他从蜀中归来失聪,谷主都不能够发觉他的异常。
陛下给了谢长柳半副药,的确可以做到延缓体弱之状,但迟迟用不上下半副药,他只会衰弱的更快。
毒发是润物细无声的,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不对来,这就是禁药之毒的厉害之处,他真正腐烂的不是一个人的肉体,而是他的心气。
谷主骗了他,他告诉谢长柳那整副药就是解药,不过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的余生有着希望,而不是颓颓等死。
在听到这一切后,邱频几乎是痛不欲生,他宁愿代替谢长柳去死,可是,他代替不了,连疼都没办法代替,别说是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