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肘藩王,扣押藩王子嗣于汴京作为质子,他该如何定义帝王的想法有多么骇人听闻呢。
陛下当真是好手段,真是叫藩王对他不得不低头。
但,史书与世人的口诛笔伐,陛下是否就是能接得住?
“陛下,如此是否……会落人口实?”
身为一国之君,史官对其言论决策都一一书写,供后人瞻仰,若是他提出留质,届时,朝廷又是风起云涌。藩王反还是不反都将是对的,毕竟,留质这种决策,实在让人无法苟同。
陛下却是不以为然,世人对他的看法已经不重要了,纵然是予人口实,但也不会伤他一寸。取其轻重缓急,还是在大梁的皇权统一上。
“质子,古时便有之。”自古以来,两邦之间,也有过交换质子的历史事件发生,还不少,一旦两国间发生战火,那质子就是第一个为国丧命的人。
这与旧时不同,这一次,是帝王单方面的留质挟持。
看来,陛下是笃定要如此了。
谢长柳思忖,陛下此举的确可以更好的钳制藩王,只是,藩王与汴京的关系怕是势同水火了。
谢长柳也劝诫不过,到底是君王,他的意见也不一定会听。
“陛下权衡则是。”
看谢无极那不大认可的态度,陛下也明知他的举措或许不是那么明智,但,在如今的局势下,不认可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凡是要长远来看,所谓趋利避害,亦如是。
“你的顾虑朕也知晓,可你不会明白朕的意图。”
他哪里是不能明白,他想稳固自己手里的君权,更想专制,而不是与藩王共享盛世。
但凡来个公道人,都知晓先帝当初力排众议实行分封都是最明智、最有利、最合时宜的举措。
若是真把亲王留在汴京,怕是早都成为先人了。
“陛下,您再三敲打过草民,草民还是那句话,陛下能掂量起才是。”
这句话说得陛下不爱听,他看向谢无极的目光里带着不满,也有复杂,但是也未发作。
“罢了,本来不指望你出些主意。”
听着陛下那无奈的语气,谢长柳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
“留质的利弊想来陛下您也权衡过了,草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但是,您若要留质,您要先应付的是百官与藩王。”
留质的命令一下,得多少人请命啊,藩王又岂会任由帝王摆布?他们若是要群起攻击,怕是帝王也落不到个好,他如今都得以想象得到届时会是怎样混乱的局面。
对了。谢长柳一惊,镇北王的黑甲卫!
帝王答应镇北王带黑甲卫入京,难不成就是为了今天?
有镇北王的黑甲卫在,藩王又能如何反了天去。
莫非,帝王是在那个时候就生出了留质的心思?陛下果真是深谋远虑,早早地就打起了主意,却是叫人好一通猜想。
谢长柳只感觉如芒在背,对于这位帝王,他似乎真的是小瞧了,比起谋略心计,自己怕是远不及他。
不说是帝王的自大还是专权独大,他只管自己下令,不得人违抗。
“且不管他们的意愿,朕在下发诏令的时候他们就该想到的。”
得了,谢长柳什么也不用说了,看来此事不可转圜了,但愿是一切都能如陛下所说。
谢长柳站得困乏,昨夜噩梦缠身,一夜混沌。
“你伤好了?”谢长柳一愣,伤?是了,前日里给他这么一掐,淤痕这会儿才开始淡下去,若不是他每日里都在用热水敷着,哪里就好的这么快。原以为陛下是不在乎他的生死的,方才自己来的时候表现得也好似没有什么都发生过,现在却是想起问候一句了,真叫他受宠若惊。
“多谢陛下关怀,好了。”
帝王复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戌时。”
“汴京好玩吗?”
“尚可。”
“老三的性子直率,与人好相处,但也最不好相与,他能与你兴趣相投倒也难得。”
镇北王的性子如何谢长柳不予置评,但是的确是不好相与,他那等人物,杀伐果断惯了,见了自己这样文人书生的,只觉得如何都不入眼。而还能跟自己兴趣相投,约莫是给陛下的措辞。
“草民与镇北王,算不得什么兴趣相投,不过是能说上几句话罢了。”
“若是换了别人,话都说不上。”帝王深知镇北王的性子,直爽豪放,能与他说得上话的,起码也要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挣得有几个军功,不然他还真看不上。
谢长柳但笑不语。镇北王是提防他呢,哪里就真的是兴趣相投。
他唯恐自己生是非,到哪都防备着,不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都睡不安生。
在他眼里,自己就好比一个随时都可能会窃国的贼。
“留质一事也尚待商榷,大抵也在年后了。”
或是在同他解释,谢长柳看了陛下一眼,虽然心里微微惊讶但没再表示什么。
陛下换了朱笔在批红。
“这几日你也一样休息吧,教书的事年后再继续。”
“是。”
“原本是想着……”或许是想起了身边还有旁人,陛下及时的收了声调转了话头。
“依照礼制,除夕宫里有赐臣僚,你若是有想要的,可同朕说说,算是……”算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大抵是把他当做臣子一般礼遇。
“这几日藩王入宫,你就不用出来了。”正好,谢长柳也不想再见到藩王,毕竟,他的身份尴尬,见了,也不见得是好事,他在南边跟着秦煦往来的事情,也有人见过,总是不放心的。
“是。”
由于谢无极站得近,他每每看人都需抬眼,向来居高临下的帝王对这样的位置不大接受。他指着一旁的座位,问:“怎地没坐?”
谢长柳好整以暇的看着帝王,“陛下未赐。”
陛下收了眼,也没再赐座,只是叫人退下。
谢长柳遵命,临走前他对上李清持的眼。
青年面露惊惶、好奇、不解。
原本的猜想被一一推翻,能与陛下共商国是,哪里是臣属分明是心腹,还能教陛下同他谈笑风生。这还是他在御书房开始侍奉笔墨以来,第一次见到陛下如此平易近人。
自从谢长柳走后,李清持过得比以往都要小心翼翼。陛下要留质,知晓的人不过三人,就连是宫人都候在外头,更别提隔墙有耳了。而一旦这消息传出去,帝王第一个怀疑到的就是他头上,兜着这么一个秘密,他只能咬紧了舌头,确保不会有任何闪失。
午时陛下用膳,他原本口袋里揣了一个馍,但宫里的小内侍替他去御书房领了吃食回来,他自己提着在外边的亭子里用的。
揭开竹编食盒盖子的时候,里面是简单的两菜一汤,腾腾的热气窜到了空中,但也比在他家里吃的丰盛。一道水煮鱼片、一道莴苣笋片、一碗白菇竹荪汤,米饭是结结实实的按了一碗,白色的大米颗颗饱满,看得他垂涎欲滴。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陛下赐膳,但每次都能叫他大快朵颐。
他吃的很快,外面太冷,几乎是吃到一半的时候饭菜还是冷了,但有汤泡着,倒也有滋有味。
抹完嘴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众宫人簇拥着一高一矮的的两小孩往外边走,手上还牵着一只白毛犬,看着就气势凌人,对面而来的宫人都躲的远远的,似是怕极了凶兽。他在御书房已经有不少的日子,他知道,这矮的一位是十皇子,至于大的,似乎就是镇北王家的小公子了。想来是从陛下那过来,至于去向他就不知了。
十皇子这去向自然是御宝阁,他这宫里,除了陛下那也只有谢长柳那了,以前的时候还能在葳蕤宫坐坐,自从葳蕤宫有了皇子,他也不喜欢去了,恰是自己新换了先生,御宝阁就成了他每日都要走上一走的。
秦问礼这几日被留在了宫里,两人形影不离,十皇子去哪秦问礼也跟着,逐渐也对御宝阁熟门熟路起来,不用人带着,他也知道往哪里走。
花球长得快,已经不再是小小的一只,十皇子也抱着吃力,给它套了绳索,牵着,一路溜达到了御宝阁。
花球已经长到比十皇子的胳膊长了,看着虎头虎脑的,对着不熟的人还会龇牙咧嘴,可凶了。照顾它的人最近也是格外的忧心忡忡,花球长的太快了,宫里还是头一次留这么大的犬类,兽园关着不少凶兽,但花球是十皇子的爱犬,十皇子还小,他们生怕是花球犯了错,不然他们这些驯兽师就麻烦大了。
十皇子也在为了他的爱犬而发愁。
跟秦问礼一左一右的蹲在谢长柳身边。
“花球不会咬人。”
“可父皇还是要拔了它的牙。”
只可惜花球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它乖巧的躺在谢长柳的脚背上,完全不知道谈论的是什么问题,翘着尾巴,时不时的甩一下。
十皇子在知道陛下要让人拔了花球的犬牙开始就闹着别扭,但陛下的决断,他左右不了,于是便把期望寄托在谢长柳身上,希望他帮忙说情。
谢长柳入宫来也有半年,同十皇子之间也亲近许多,胜过寻常的先生太傅。
他以为,自己最敬佩的长者是两个人,一个是父皇,一个就是先生。是以才会有什么问题就来寻谢长柳说个明白,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解答。
谢长柳看着脚上依偎的花球,对此也表示无可奈何。
“您自己去同陛下说说,我出去不了,您的父皇不让我出去。”
花球的体型已经不小了,犬齿又尖利,若是伤了人不好。最近皇宫人来人往的,各路后宫的家眷都陆陆续续的入宫,哪里还敢放花球出去。陛下说要拔了花球的牙也是对的,以防万一。
可十皇子不高兴,他深知牙齿的重要性,他掉过牙,惨兮兮的,吃饭都不香了,也明白拔牙肯定会疼,是以并不想花球受伤。可是却无能为力,宫里是他父皇说了算,本来还指望先生的,结果他也不帮忙。
“啊?怎么这样啊?”
十皇子面色不虞,“父皇为什么要您不准出去?”
他还不懂谢长柳的身份其实是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他只是以为教他读书的先生在御宝阁住是为了便利。
“宫人来了很多人,我露面不合适。”
十皇子还不知道这个哪里有什么不合适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毕竟宫里是他父皇做主,他违逆不了。
他默了一会才是放弃了那天真的想法,又去够桌子上的碟子。
“这是榛子糖吗?”
他这里备着的点心几乎都是照着两孩子的喜好准备的。
谢长柳把盘子挪过来,然后又问另一个小孩:“问礼呢?吃就要自己拿。”
秦问礼看着十皇子手里的糖,眼睛一亮,声音有些尖利的喊:“糖!”
十皇子一手捻着糖吃,一边说:“问礼哥哥不要。”完全忽略了秦问礼那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手脚似乎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在身上搓了又搓, 就是不伸手。
谢长柳好笑的点着十皇子的额头,
“小殿下,他哪里说不要了?您莫要贪吃。”
十皇子干笑两声,捻着糖凑向秦问礼,在秦问礼眼巴巴看着,不给人也不收回手。
“嘿嘿。问礼哥哥要吗?你说要就给你。”
谢长柳就这么失语的看着十皇子欺负秦问礼,这要是护犊子的镇北王在这儿,怕不是得气得心肝都疼。
秦问礼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十皇子、十皇子手里的糖,嘴巴微张,就是不说要。
谢长柳指着糖,耐心教导他“问礼,你要说,要。”
“要了,就给糖吃,不说话不给。”
秦问礼就这么看着他们,似乎是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就是不说话,揪着自己的衣衫,特显委屈。
自从秦问礼跟着来御宝阁开始,谢长柳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捣乱,毕竟在十皇子说来,他的脾气很差,会无缘无故的闹腾。起初那段时间他还格外谨慎,不过到现在了他担心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除了时而的执拗,他在课上的时候还比较安静,玩自己的,可能会存在撕书的情况,但只要如他的意,都好说。